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即使相爱也拗不过命运的安排。
1880年5月20日 星期日 雨
“夫君,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你留下我们母女两个,可如何是好!你醒醒,醒醒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啊?”
夫君的突然气绝让我手足无措,虽然他的病有些时日了,但没想到会走得这么快,我以为慢慢调养一定会好的。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脸火辣辣地痛,那是因为夫君刚才的一记耳光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我的脸上。刘郎中也被夫君踹在地上,女儿月娥明显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发不出声音。
夫君的眼睛没有闭上,我把手放在上面,轻轻地帮他合上。
我知道他心里的憋屈,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在我十六岁时,通过媒人介绍认识了兑家庄的兑部启,也就是我的夫君。
虽然他的家境贫窘,人也很普通。但说话彬彬有礼,与周围其他人相比有些与众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不嫌弃我的家世——我是吴家抱养的女儿。吴家待我很好,但我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这也是我想早早嫁人的原因。
婚后我俩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把苦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般香甜。即便我们只有女儿月娥一个孩子,时隔多年我也没再生育,他也从没想过纳妾以续香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看到我把玩那把断梳,脸上就会流露出不悦之色。
他哪里知道这是我与亲生父母唯一的联系,在我出嫁的那一天,养母流着眼泪把它交到我的手里,“思梅啊,这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你若见到另一半,就是找到自己的亲人了。”
接过断梳我的内心百感交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从此我就多了一份心事。
看到夫君不开心,我没有解释,因为对自己的身世,我知道的也不多,不知道怎样说。
我只知道我的身世跟这把断梳有关,再多的信息就不得而知了。身世一向是我心中的痛,我不想与人说起,说一次心里就难过一次。
所以就把断梳藏了起来,不再在他的面前拿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我想,就这样一辈子也足够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般好日子在光绪元年(1875年)起了变化。那年开始,华北地区持续大旱,至光绪四年,我的故园河南已是饿殍遍野,白骨累累。我们实在挨不住了,只得选择离开家乡,随着逃荒的队伍,千里迢迢来到了七乐庄。
七乐庄是湖北省的一个小村庄,有四五十户人家,夹在两道青山之间,村庄的西边有一条小河,沿着山脚蜿蜒流过。
我们从北方而来,是他们眼中的外地人,当地人称外来人为“侉子”,夫君便成了大人小孩嘴里的“兑侉子”。
然而此地民风淳朴,只要诚诚恳恳,真心待人,还是很好相处的,所以与当地人很快亲近起来。
我们在河边开垦了一片荒地,搭了屋棚,算是安了家。虽然简陋,但比起流浪讨饭的日子已然好很多了,我很知足。
为了能尽快过上好日子,夫君拼命在当地的砖瓦窑里干活,下工后又忙乎自家的庄稼地。
我们还在屋后种了大片的桃树,要知道,桃花桃子都是能换来钱财之物。
虽然很苦很累,但看到在桃林掩映下的家,心里美美的。
我喜欢桃花,夫君也意识到了,桃花盛开时,无论多累,他都会摘一枝插在厨房的水瓶里,瞬间整个厨房里都弥漫着桃花的芬芳。
或许是过于劳累,到第二年秋天,一场寒霜下来,夫君被寒邪侵入,竟患上了恼人的胸痹症。
此症每一发作,则胸闷气短,心口剧痛。看着夫君被疾病折磨,我心痛得直流泪,“你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家里的事情不是还有我吗!”
我虽然这样说,但一个家没有男人支撑真的不行。尽管我拼命地劳作,也只是勉强糊口。
而且他的病也是越来越厉害,脾气变得越来越坏。特别是见到刘郎中,总是苦着脸。人家一走就挖苦我,说他看上我了。
看他病得厉害,不愿意和他争执。可是我们这个村子方圆十几里就这样一个郎中,我也没有办法啊!
也不怪夫君生气多疑,这个刘郎中就是有点怪。
和刘郎中的相识,应该追溯到我们流浪至七乐庄集市的那个晌午。那时我们已经流浪了数月,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已饿得神志不清。便胡乱走进一家店面,向店家讨要一口吃食。
店里的中年男子打量了我们一番,随后端出了一些点心。我在狼吞虎咽时,眼睛的余光留意到中年男子一直在打量我,我被他看得非常不自在,就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我愣了一下,感觉此人有些似曾相识,没敢多看,然后低下头来。
男子探究的眼神惹恼了夫君,便朝他咳嗽起来。他赶忙说:“兄台万莫介意,在下只是觉得这位嫂嫂长得似我一位故人,故多打量了几眼。”
他的话莫名其妙,夫君也变得莫名其妙。从此变得更加多疑,总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我也变得不知道怎样跟他沟通了。
直到夫君病重,去请郎中,才知道那个给我们吃食的中年男子姓刘,是一个郎中。
每次月娥去请他给夫君看病,他都乐颠颠的,全然不顾夫君的感受。
来了还总是打听过去之事,我怕夫君多心,尽量礼貌地敷衍。
夫君病了以后,性情越发烦躁。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话,唯恐哪句话说不好惹恼了夫君。刘郎中说,夫君的胸痹症最怕的就是生气。
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也不知跟谁说,只好偷偷地流泪。这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把断梳,那是我亲娘留给我的,可是娘你在哪里啊!看到断梳就好像看到了亲娘一样。
刘郎中却不觉味,他竟在我们逛集市时,远远地跟着。有几次还单独截住与伙伴一起逛集市的月娥,细细地盘问我们的来龙去脉。好在月娥警惕,总不与他说全话。
那天中午,安抚好夫君躺下以后。我以为他睡着了,又拿出那把断梳,轻轻抚摸着。自从夫君生病以后,这把断梳就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对着它倾诉一会儿,心里就会舒坦许多。
突然,夫君哎呦了一声,大声呻吟起来。不好,他又犯病了,我慌忙丢下梳子在床沿,端来茶水,喂他喝下。却看他的痛苦一点没有减少,脸都痛得有点扭曲了。
我赶紧让守在一旁的月娥去叫刘郎中,不一会儿,刘郎中就来了,伸手给夫君把脉。刘郎中今天也变得很奇怪,手还没有碰到夫君的皮肤,脸色就陡然一变,神情也变得恍惚,若有所思的样子。
随之夫君就变得狂躁起来,不仅打了我,也打了刘郎中。我顾不得自己嘴角的血,扶住了夫君,可是他的身体越来越挺,越来越僵,瞪大了眼睛重重地躺在了床上。
我大哭起来,“夫君啊,你这是何苦!你也带我去吧!”
当时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好心的邻居帮忙搭起了灵堂,葬礼的唢呐声也幽幽地呜咽起来。
夫君是真的走了,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耳边突然传来刘郎中的声音:“妹妹,思梅,我是哥哥思竹啊!我找了你那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妹妹?”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刘郎中。
“是啊!你就是我的妹妹啊!我们是兄妹!自我懂事起,我就在找你。那时爹爹犯了事,全家都受牵连,娘刚生下你,情急之下,娘把她枕边的桃花梳一掰为二,分别塞与你我,娘叮嘱我,日后兄妹就以梳子相认。下人将我们带离了京城,把你寄养在吴家,辗转至今,没承想我还能与你相认……”
我挣扎着起来找到自己的那把断梳,和刘郎中的接拢起来,断处吻合无痕,梳子上完整的一朵桃花,跃然眼前。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抱住哥哥刘思竹,又哭了起来,“哥哥,我的命好苦啊……”
“妹妹,我总算找到了你!”
这一天好长啊,仿佛过了一辈子,“夫君啊!你听到了吗?刘思竹是我的哥哥,是咱们的哥哥。”
夫君走了以后,我万念俱灰,生活上有了哥哥的接济不用再烦恼。每日我都把我们的家打扫得纤尘不染,闷了就在桃林里走走。看着茂密的桃林和散落在地上的花瓣,我就会想起你,想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你没有生病多好,如果我们不来七乐庄多好,如果时光能倒流多好。
厨房水瓶里的桃花越来越鲜艳,满室芬芳,和你在时一样。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我问过月娥,她说不是她插的花。我心头一惊,“莫非是你!”
人们都说死去的人,灵魂不会马上离开家,都会在家的上空盘旋七七四十九天。
那么一定是你,是你回来过!
那桃花足足在水瓶里鲜艳了四十九天,真的是你!虽然我不能触摸到你,但我感觉到你了。
第四十九天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你拿出两把有灼灼桃花的钥匙,其中的一把给了我。
你说:“娘子,我们的缘分未尽,一定还会再见面的,见面时,这把桃花钥匙就是信物,切记切记!”
醒来后,枕边果然多了一把桃花钥匙。我急忙起来四处寻找,不见你的踪影,推开窗户,一阵清风吹在脸上,窗外的桃林“灼灼其华”。
日子在桃花的盛衰中更替。第二年,我们的月娥嫁人了,生下一个男孩,手里握着一把桃花纹络的钥匙。
男主版:写意人《今生对不起,来世再还你》
郎中版:红叶拂水《时光荏苒何时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