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与方少山熟络起来以后,靳羽薇开始时常在健身房看到他的身影。她并不知道,其实除去第一次的相遇,以后的每一次遇见,都是方少山有意而为之的。可是,他又不敢靠太近。他知道自己在玩火……所以,每一次与羽薇接触,他都是那样小心翼翼。
他既希望可以时常看到羽薇,与她多说说话,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心里的秘密……
靳羽薇对方少山的好感,同样与日俱增。可女生天生的矜持,让她不敢过早暴露真实的自己。她在观察,在思考。同时,也充满了担心,担心方少山已经有女朋友了。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对方少山的这份好感,也该早早扼杀在摇篮。而事实上,实际情况比方少山有女朋友还要惨。他是已婚男人,还有个孩子。可这些,靳羽薇当时都不知道。
在与方少山的接触中,她一样小心翼翼。既是为了保全自己,也是为了保全工作。
可能,一个人到了一定年纪以后,连去爱别人的勇气都会失去吧。那时的羽薇,会把自己的心悄悄地关进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遇到方少山以后,她忍不住为房间开了一扇窗。可终究不敢把这颗心放出去。在房间里会安全很多。可每一次见到方少山,那颗跳动的心脏又总忍不住趴在窗口向外张望。它渴望方少山能看到自己,渴望他能够为自己打开房间那紧闭的大门。
虽然两个人都那么小心翼翼,但真正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在四目相对时,就算再如何掩饰,眼睛都还是会发光。靳羽薇能够读懂方少山眼里的内容,而对方少山而言,也是一样。他知道靳羽薇对自己也有好感。可终究,谁都没有主动说破。他们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份幼小的情感。
后来,集团工位做调整,研发团队整体搬到了现在的研发办公楼,方少山就坐在了文章最开始提到的那个位置。他收拾妥当坐下抬头望向窗外时,意外地发现,原来对面办公楼五楼最靠边的位置,是靳羽薇的办公室。也是从那时开始,他爱上了这个工位。于是,有了每天下午端一杯茶静静坐在那儿张望靳羽薇办公室的情形。
而在靳羽薇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方少山已经默默关注她一个多月了。后来,两个人就像提前约定好一样,每天定时对望。有时,还会向对方招招手。
一切都朦胧而美好着。可终有一天,看不清的朦胧也会变得异常清晰。天底下哪有纸能包住的火呢?事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终有一天,纸也会被火烧成灰烬。
知道方少山有家室,已经是靳羽薇入职整两年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的杭州跟现在一样,正值金秋十月。但靳羽薇却在这秋高气爽最适合游玩的天气下,感冒了。
那个周五下班的时候,她已经感觉扁桃体有些难受,总忍不住要咳嗽几下。到了周五晚上,开始出现流鼻涕的情况。周六早上醒来,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鼻塞的厉害,靳羽薇知道这确实不是错觉,是正儿八经的感冒。
穿着睡衣起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却在把面盛进碗里的时候发现自己毫无食欲。随便扒拉了两口面,便又回到了床上。
窗外下着的淅淅沥沥的秋雨,让羽薇的心情变得更加低糜。
拖着拖着,拖到了下午,羽薇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没办法,还是得去医院!
那个时候,有个念头突然从她的脑海划过,她发现自己竟然希望此刻方少山可以陪在身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连羽薇自己都吓了一跳。
“果然脑子不清楚了……”她躺在床上,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到。
五分钟以后,羽薇开始起床穿衣。套上一条牛仔裤,披上一件风衣,随意扎了条马尾,没化妆没打扮,将病历本、钱包、钥匙一并丢进背包以后,拎着包包,抓起门口的雨伞便出了门。她在小区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杭州市一医院。
初秋的医院,人一样那么多,即便到了下午,人流量也并未减少几分。挂号排队等叫号就耗费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叫到了号,走进医生诊室,发现里面还排着三五个人。于是又等了十分钟。终于,她坐到了医生旁边的凳子上。
“哪里不好?”医生拿眼睛瞟了一眼羽薇,拿起羽薇递过去的市民卡,插进了读卡器。
“感冒了,昨天晚上开始喉咙不舒服,今天整个人就昏昏沉沉,鼻塞流涕……”
“那先去抽个血,报告拿来给我看过,我再给你配药。”说着,医生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着字。伴随着滴答滴答点鼠标的声音,一分钟以后,医生将打印好的抽血单,连同市民卡一起递给了羽薇。
“先去付款,再去抽血,拿到报告以后再到我这里来。”
“哦。”羽薇接过市民卡与抽血单,起身离开了诊室。
抽血点在门诊大厅一楼,取过号以后,羽薇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了一个空位,她走过去坐了下去。手里揣着纸巾,时不时擦一下鼻子。
感冒真的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情。想着待会还要抽血,羽薇不禁心里抖了抖。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事儿,唯独这抽血,光听到这两个字就感觉自己已经瑟瑟发抖了,更何况护士还要把细长细长的针刺进手臂的血管。在靳羽薇看来,这简直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了。
正想着,广播里已经叫到了她的号。她起身走向对应的抽血窗口。
“把卡给我。”给羽薇抽血的是一个清秀的男护士。
羽薇乖乖地递上了自己的市民卡。
“袖子卷起来,把手臂伸过来。”那男生一边把打印出来的化验单条形码贴到载血器上,一边已经拆开了抽血用针的包装。
“能不能少抽一点啊?我怕疼……”羽薇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
“这么怕疼啊?”那男生一边拍着羽薇的手臂,一边问。
“嗯嗯,我最怕抽血了。麻烦你待会稍微轻一点”
“放心吧。我尽量快准狠,这样才不会那么疼。”说话间,已经用手指在羽薇手臂上寻找最合适的扎针点。
羽薇闭上眼睛,害怕地将头别到了一边。
“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有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
“嗯?产生幻听了?怎么这个声音那么熟悉?”恍惚间,靳羽薇觉得自己听到了方少山的声音。她睁开了眼睛。可没看到他啊!
于是她向另一边转了头,也就在那一瞬,她感觉自己脑袋里发出了“嗡”的一声巨响。
因为,她在隔壁抽血窗口看到了方少山。他正站在一个女人身边,环抱着她。那个女人同刚刚的羽薇一样,紧闭着眼睛。应该也是很怕抽血。
看着方少山搂着那个女人,他脸上显现出的温柔,刺痛了靳羽薇的眼睛。她彻底傻了,甚至忘记了收回自己的目光。就在她觉得自己意识都混浊不清的时候,她发现方少山抬头了。他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羽薇明显看出方少山的脸刷地变了颜色。他搂着辛妍肩膀的手臂,动了动,可始终没有挪开……又或者说,没法挪开。
“喂,姑娘,已经好了。”男护士的声音再次响起。靳羽薇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抽血。她急忙转回了头。
“哦,谢谢。”
“用棉签在抽血处按压五分钟就好了。卡和化验回执你拿好。”那男护士将卡与回执递给了羽薇。
羽薇将卡与回执胡乱地塞进包里,随手抓起包以后,按着手臂匆匆地离开了抽血窗口。她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嗡嗡声更响了……
她在离抽血窗口很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个女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最先从羽薇脑子里蹦出的两个问题。但没有人给她答案。她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瘫坐在位置上,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干嘛。感冒引发的鼻塞流涕,让她时不时地吸一吸鼻子,但那样子更像是在无声地抽泣……后来,羽薇记不清医生叮嘱了她什么话,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的家。她唯一记得的,只有方少山那句温柔的“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以及他们四目相对那一瞬的漫长。
而方少山,他是看着羽薇匆匆离开的。她脸上的憔悴和匆匆离开时的背影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针。他甚至希望那一刻,自己可以陪在靳羽薇的身边,帮她拎着背包,搀扶着她。但,不可以!自己是有家室的,自己的妻子是辛妍,而且她就在身边。即使他们不再相爱,但辛妍是他儿子的妈妈,亲情的纽带无法切断。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终究,再如何小心翼翼的接近,还是被现实击的粉碎。
因为周六晚上吃了药,周日清晨醒来的时候,羽薇感觉身体稍微好了些。她为自己煮了碗白粥,又煮了两个鸡蛋,吃完以后,窝在懒人沙发上,开着电视机,愣愣地发呆。
迷迷糊糊中,她睡着了。梦里,她仿佛看到自己的那颗心脏,正在翻箱倒柜地找钉子,找锤子。它要把房间的窗户封起来。她想冲上去阻拦,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禁锢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她的心好疼好疼。
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是茶几上手机不断响起的铃声,将羽薇从睡梦中唤醒。她一边揉着睡意未消的双眼,一边伸手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羽薇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
电话那端,是一声叹息,并没有说话。
“说话!是谁?”羽薇显得有些不耐烦。
“是我……”方少山的声音从手机那端飘入羽薇的耳朵。这一声“是我”,让羽薇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哭出来。
“你在听吗?”方少山问的小心翼翼。
“嗯……”羽薇握着手机,点着头。闭上眼睛那刻,泪珠滑落脸颊。
“我不放心,所以,打电话来问问……你,好些了嘛?”方少山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靳羽薇,可还是忍不住避开辛妍,给羽薇打了这个电话。
“好些了。”羽薇的声音有些哽咽……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可我怕失去你……”说出这话的时候,方少山觉得自己非常的混蛋。但他说的又的确是事实。
“她,是你妻子对吗?”羽薇相信,辛妍一定不是少山女朋友这么简单。因为她明明能够感觉到方少山对自己的那份情感的,甚至确定方少山是爱自己的,只是大家都还没有说破罢了。
“是……”隔了很久,方少山还是承认了。
那一刻,靳羽薇知道,那扇刚刚打开的窗,终究还是要关上的了。
起初,她一直在猜测方少山不跟自己表白的原因。她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入职不久吧。如果这时候明确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又也许,还不到时候。于是,靳羽薇选择等待,等着方少山有一天跟自己说,他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可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给我个解释吧。一个解释就好……”
于是,方少山跟羽薇将一切和盘托出。
听完以后,羽薇只是恨。恨他们相遇太迟,相爱太晚。恨自己不该过于矜持,不该傻乎乎地只知道等。如果早早问清楚,自己就会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那么,当下也不会如此痛苦不堪。可,一切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既定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欺骗,没有谎言。”
“好,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好好地对她。即使已经没有了爱情,你们还有亲情,还有你们的孩子。”羽薇已经从沙发上坐起,在面对方少山这件事上,她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清醒。
“你没有想过,要我离婚吗?”
“我不会提这样的要求的。再说,就算我提了,你会离吗?”
“我……”方少山沉默了一会儿,“应该不会吧。因为有孩子了……”
“所以,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虽然靳羽薇从没有过想要让方少山离婚的念头,可亲耳听到他明明白白地这样告诉自己,心里总还是觉得扎针般的疼……
“我还可以选择爱你吗?”方少山几乎是在乞求羽薇。
“你,爱,或是不爱,都是你的事了。就算你爱,也请别再让我知道了。好吗?”对靳羽薇来说,她同样也在乞求方少山。
可方少山在离职的时候,还是对靳羽薇说了那句话,他会一直爱下去,哪怕只是默默的。
一切在那个周末之后,变得明朗清晰,却也同样沉重低靡。每日午后的隔窗相望成了安抚彼此伤口的最佳方式。他们曾经常常相约到公司附近的星巴克喝一杯,那个周末以后,谁也没有再提起。靳羽薇去健身房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方少山每次从健身房出来,都会对着靳羽薇家的方向,默默地张望许久……
终于,方少山真正离开GP的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其实,所有的爱情,其本身都是没有对错的。一个人对一个异性产生好感,萌生爱情,本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不同的社会责任。这份责任,需要我们能够清楚理性地分辨哪些情感可以有,哪些情感不该有。靳羽薇就算再如何深爱方少山,她也是懂这个道理的。否则,她会变成自己最憎恨的那类人,也不会让方少山那般深深记挂着。
九、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从你的指缝间流走。转眼间,金秋十月已经变成了寒冬腊月。公司年会过后,不少同事开始张罗过年请假回家的事情。杭城的大街小巷也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掐指算算,方少山离开也有快半年时间了。这半年,对靳羽薇来说,显得异常漫长。可终究,还是熬过去了的。虽然,还是会在午夜时分,揣着书签,常常想起方少山,但比起最初的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现在真的已经好太多了。
方少山答应的不再打扰,许是对靳羽薇最后的疼爱吧。靳羽薇也已经默默地将方少山屏蔽出了自己的朋友圈。她不看他的,也不想让他看到她的。就让一切如此的相安无事吧。
然后,新年如期而至了。靳羽薇向李阳朔提请了五天的年假,加上法定的七天,她便可以有近半个月的假期。她在李阳朔提起的时候,李阳朔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批了。
“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是应该的。你也该有个家了。”这是靳羽薇谢过李阳朔之后,李阳朔说的一句话。在靳羽薇眼里,李阳朔真的是她遇到的良心老板。这也是后来她离职以后却常常怀念起GP的原因。
十二天时间,说短,并不短,但说长,其实也没有那么长。
四天陪父母。当然,这中间少不了要被拉去相几次亲。
两天与朋友们聚聚,单单孟霜儿就可以霸占她一整天的时间。
剩下的六天,她想离开杭州,出去走走。目的地是云南。选择云南并不因为那里有艳遇之都称呼的丽江,而是自己希望去看看与杭州不一样的城市。当初看电影《心花怒放》时,就被袁泉所住的那家民宿所吸引。现在,终于有机会自己去看一看云南大理的苍山洱海了。
林语堂在《京华烟云》里写过这样一段话:在人的一生中,有些细微之事,其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顾其因果关系,会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这段话,用在方少山与靳羽薇的关系上是如此。用在冼云皓与靳羽薇后来的故事上,亦是如此。
云南之行,将靳羽薇与冼云皓连在了一起。
说起冼云皓,不得不提一提他与凌木之间的关系。冼云皓与凌木是发小,也是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以来的校友。虽然他们大学四年在不同的城市度过,但兄弟之情并没有因为这四年而减轻。两个人依旧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为了彼此两肋插刀,有时候会让霜儿都要吃点飞醋。
大学毕业后,凌木在杭州工作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期间,他认识了孟霜儿。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才调到了上海。而冼云皓则一直在杭州工作,并且他与靳羽薇是大学校友。当然,这是靳羽薇后来才知道的。初相识时,她只知道冼云皓是凌木的好兄弟。
靳羽薇和冼云皓能认识,都是因为有孟霜儿与凌木作为纽带。三年前靳羽薇与孟霜儿一起入职GP集团后,两人为以后可以在一起共事,准备好好庆祝下。于是,霜儿就一并叫上了凌木。那时的凌木跟羽薇已经比较熟悉了。而冼云皓就是在那次聚会中被凌木带进了他们这个小团体。
那次聚会上,羽薇与云皓互加了微信,但加完微信以后,就没有然后了。于是,冼云皓和靳羽薇,就这样在彼此的微信通讯录里无声无息地呆了三年多。彼此的关系也就仅限于都在孟霜儿或凌木的微信朋友圈下面点个赞或评论几句而已。他们从来没有跟彼此主动聊过什么,羽薇也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哪里工作。而冼云皓是一个较为沉默少语的男生,发朋友圈的频率也是差不多一个月一两条。
就是这样看似为好友,实则不过都是对方的僵尸友而已的关系,在这一年春节假期的云南之旅中,被打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