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与父亲干杯,是再也不能了。只有捧起酒杯,把没能与他生前说出的话融在祭奠的酒里,缓缓浇奠在坟前。
上午十时,春日阳光柔柔软软地倾洒在几乎没膝深的麦田里。枫置身其中,从空中到地面,满眼满心尽是春的温暖。风起,麦田绿波微漾。弯腰蹲下,摆放祭品的枫,瞬时就与这座茕茕孑立的坟丘一同湮没在了无边的绿色麦浪里。
一沓拍好的烧纸放在坟前划过的圆圈里,从边缘燃起,很快纸张就吐出些微白晃晃的火苗,并快速向中间蔓延。轻轻拨动上层的纸灰,下层的纸复又燃起,缕缕青烟,钻过火苗向蓝天升腾。
燃香放鞭,短促的噼啪声骤起。扎跪坟前,愈来愈强烈的思念涌上胸头,泪眼模糊中,枫看到压在父亲坟头的几片纸在迎风抖动。许是年迈的父亲在那个世界知晓了,便用这样的方式向他的儿子示意。
父亲一生嗜酒,欢喜与悲凉,他都喜欢倔强地用酒来衡量。
自小,枫与父性格不合,于是,他每一次的醉酒都会成为枫心中最大的悲痛,偶或的酗酒更是枫恐惧的梦魇。
最终,他开始如母亲一样埋怨父亲,不应该喝点酒就不知道回家,不应该酒后必去本族家叙那么深刻的家长里短,不应该邻里一个招呼就放下自家手中的活计,不应该不请自到热情地参与村子里的红白大事……
后来,枫开始厌烦喝了酒的父亲,嫌弃他醉酒丢脸的样子,并更加厌恶酒,痛恨它辣辣的味道。
大多数的日子,枫不想和父亲交流,不想和他说话。父子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哪怕在阖家团圆的春节,父子爷们,他们从没有过举杯共饮,没有过促膝长谈。抵触,偏见,一点一点,执拗地积累成横在他俩之间的一堵墙。
……
直到父亲走了,这堵厚厚的墙才轰然倒塌。
一个人独自扛起全家重担的枫,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与琐琐碎碎都已让他深刻地成长。当中年的枫活成了此时的样子,他明白了男人的心胸应该足够宽阔,才能容纳生活中那么多的酸甜苦辣;男人的眼光应该足够长远,才能够望穿眼前层层的浮云,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男人的情怀应该更加博爱,男人就因该如父亲活着时的样子。
再忆往事,父亲种种的好,犹如烙印,愈发清晰地闪现在他活着时的每一个日常,曾经的不好如风一样倏然退逝。
懊悔,如一棵藤,爬满了枫的内心。
……
原谅父母的不完美吧,这是作子女最好的孝顺!
念此,枫,终是捂住了这张少经沧桑的白皙的脸,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