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

我也想做个英雄,像所有男孩曾梦想过的那样,做个侠客,腰悬三尺剑,除天下暴徒,安世间良民。

为这梦想曾煞有介事的研究了侠客的求生方式:劫富济贫,可以维生,却多少有点中饱私囊的嫌疑;为人消灾,可得钱财,又难免被人所用,违了侠客的原则;看家护院保主平安,有三餐无虞,只是有失侠客的洒脱。思来想去,终因参不透侠客的生存法则而黯然作罢,只好把侠客的梦想暂在内心蛰伏,不得已像所有孩子被要求的那样规规矩矩的背起书包,希冀能在漫漫求学之路上获得真知。

在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童年里学着算数,背诵艰涩难懂的古诗旧文,心里惦记的却是池塘里呱呱的蛙叫,草丛间飞舞的蜻蜓,还有每年不知道飘去哪里的蒲公英。有时也发愁,纠结小鸟为什么老悬在半空,困惑葡萄树上那只蜗牛为什么爬了一周还没上到树顶。甚至于争斗也在所难免,常常为谁扮孙悟空谁演猪八戒大打出手。邪念起处,又把扛着一粒米的蚂蚁用树枝画在一个圈里,看着蚂蚁不停的绕圈跑笑的前仰后合。一仰头蛰伏内心的侠客突然窜了出来,于是跑回去把还在原地的蜗牛抓起来放到树顶,再回来把蚂蚁推到圈外,然后满意的看着它远去,有种“万物荣辱皆自吾意”的畅快,走起路来也忽然像侠客般虎虎生风!

课堂上老师只一个严厉的眼神,侠客的神气又瞬间被扑灭,老实的听着先生动情的讲李白的浪漫,杜甫的现实,陆游的豪放,李商隐的婉约,张继的凄凉。而于少年心里,除了辛弃疾那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略有几分侠义之气外,其余种种皆如镜里花,水中月,空有其形。百无聊赖中会想:李太白的浪漫是否略显浮夸?一会儿感叹蜀道难行,一会儿又乘风破浪往返江陵,说着银河落了九天的大话,一点没有大侠的风范,倒像是大人们嘴里的浪荡子。所谓杜工部的现实似乎也毫无建设性,大庇天下寒士的雄心的确悲悯,可惜千年之后广厦仍不见踪影,寒士也未得庇护。至于李义山,总觉得太过粉饰。那个张继的江枫渔火真有先生讲的那么孤寂落寞吗?于是狂妄的在《逍遥游》的篇尾写下了“鹏起,抟扶摇羊角而上九万重天。人志,乃能以九而束,终年烛灭亦无穷矣”的字句。

时光疏忽,先生的古文还没记全,满心的疑惑也未能得到答案,少年已慢慢长大。侠客的梦想还驻留心间,只是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拿根木棍插在裤腰带里就觉得自己是令狐冲,可以笑傲江湖。

开始关心政治,评论时事。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义愤的指指点点,大有手握天下,肩扛江山的架势!似乎所有的真知自己已全然知晓。喜欢鄙夷权势,仇恨富贵。认为所有掌权的都是草菅人命的奸贼,所有富贵取的都是不义的钱财。用最恶毒的语言谈论着哪个人出卖了肉体哪个人又被包养,脸上写满了不屑。想保护每个人,亲人、朋友、邻班漂亮的女生、捡垃圾的阿婆、路上独行的陌生人。似乎世上每个人都身处水深火热,等待英雄的救赎,而自己正被召唤。于是跑到后山的田里,从稻草人身上脱下草帽扣在自己头上,学着电视里的发音大声喊“俺(おれ)は海贼王(かいぞくおう)になる男(おとこ)だ!”。

岁月在无知里总是那么易逝,不知不觉间,面前的路标指示着自己已然踏入了生活的地界。对于前路的一无所知突然变得胆怯起来。心中藏着的侠客已很少抛头露面,只有在某些无助的时刻才会跳出来把生活意淫一把。

仍关注着时事,却早已不再谈论政治。对于生活从未觉得如此的手足无措。在受挫的夜里,坐在窗前读着从前的诗句。看着黑色的夜,读一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风起处,诵一句“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读到心酸,“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真是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才发觉先生讲过的诗文早已写尽了千年的悲欢。

开始经历了一些事,遇到了一些人,渐渐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大多时候的不尽人意才是它的常态。见惯了炎凉世事,再不敢简单的以羞耻衡量人。在这个豺狼当道,虎豹横行的世界里,自己的每一步都是泥菩萨过江,又凭什么保护别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傍了权势,跟了富贵。在生存里,所谓道德,尊严其实就是个屁,生在肚子里胀的难受,放了还要把你臭的一阵反胃,想打倒它,一挥拳它又消散的无影无踪,你抓不住,压不扁,拉不长。

几十年求学,本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理,到头来却发觉这个世界越来越让人迷惑。孩子要像狗一样用绳子拴着才敢出街,手扶梯要用大字写上“这块我们帮你踩过了是安全的”我们才敢乘坐,吃一口饭要为地沟油假肉农药犯愁,饮一口水要担心氯超标漂白粉和重金属,老人再没人敢扶。我们的世界怎么了?它是病了吗?我不懂。为什么一场大火却让无数无辜的人露宿街头?

多想自己是个侠客,手握巨阙宝剑,斩尽天下妖魔!

灯影里手无尺素的影子苦笑着念叨“百无一用是书生”,怅然诵着“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最后把“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也许这一生,我注定成不了谁的英雄,只能做个别人口中的好人。我不知道上苍为什么要这么定义人生,但既然玩着他的游戏,又何必抱怨规则的恶心呢。

从今后,再不论英雄卫道,惟愿余生,能做点让世界变的更好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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