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

神医

大民

初中时赶时髦养兔子,自己动手修建兔舍。原材料是自己到田间地头捡的废砖头,或者石塘子里的乱石块。

很快就完工了,圈墙一米半高,兔子窝是个小偏厦,东西两间小房,我计划是公兔、母兔分开住,就像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一样,很宽敞。引得前来参观的同伴一片赞美的时候,我的右眼不舒服了。

红肿,流泪,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父亲去卫生所买了红霉素眼药膏,眼药水。抹呀,点的,烦不胜烦。

十来天过去了,一点也没好转。大家很着急。

奶奶说,怕是动了“邪秽”了吧?看他垒兔子圈用的是什么砖,都是坟砖!这种死人的东西能用吗?上面什么脏东西没有。我说你你不听,这下好了,还不知惹出多大麻烦呢。快去把那些破砖头拆了扔出去。要不点把火燎燎吧,把那些有邪气的砖头。过会子我去燎……

大家一时很惊悚,不知所措。

奶奶说,去找后庄子的谭老八吹吹吧,很管用的。

于是父亲牵着我到后庄子的谭老八家,请他医治。

谭老八瘦高个儿,驼背,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样子。不是专门的中医,是个卖泥壶的,经常看见他推着一车子泥壶、泥罐、泥盆之类的东西赶四集。早听说他有一套神仙功夫,一口气就能治好连医生也治不好的的眼病。

我都是初中生了,当然对这种民间的神医持怀疑态度。

我半信半疑地听他们摆布。

父亲跟谭老八说了情况,连满世界找砖头的事情也说了。谭老八拢松着眼,没睡醒的样子,谁也不看,似听非听地点了几次头,也不说话。末了,对我说,来吧,到院子里来。

我们站在他家院子的正中央。他让我站着别动。他抬头看看天,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听见。转身去锅屋里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口,漱漱,吐了;又喝了一口,还是漱漱,吐了。他口里含着水对着天空呜噜呜噜弄得很响,我几乎笑出声来。这技术我也会。漱了三遍口,他才放下水舀子,抻直了干瘦的脖子,仰面朝天,咕哝咕哝念起了什么咒语。然后张开双臂,对着天空抱了一下,同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捏起我的眼皮,对准了,“呼”地一下吹进来。

我感觉凉丝丝儿的,同时也闻到一股浓重的大蒜味儿,逼得我倒退了半步。

如是者三,我的眼皮被他捏得很疼,几乎受不了了。他的老干巴手跟铁钳子没什么区别,指甲盖儿有一百年没铰了。

我被他折磨得晕头转向,忽听谭老八对父亲说,回去吧,很快就好了。

我们千恩万谢地告辞。

父亲是教师,对谭老八这一通虚张声势的法术也持怀疑态度。我估计他刚才也是抱着揭秘的态度对治疗过程进行了认真的观察研究。刚出谭老八家的门儿,父亲就来不及地问我,怎么样,好些了没?

我说,他吃了那么多大蒜,熏死我了。

我问你好些了没有。

我认真体会了一下,说,似乎好些了。

当天下午就全好了。

十几天花了好几块钱买药没治好,叫这谭老八一口大蒜味的“神气”吹好了?我不服气。心里想,这有什么?不过是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吹吹出来了,就好了,不信我下次谁眼睛进去东西了,我给他治!

于是天天盼着谁的眼睛出问题。

第二年的春天,风沙比较大。哥哥的眼睛出现了我去年的症状。我欣喜若狂,赶紧动员他接受我的治疗。哥哥一开始不同意,觉得我瞎胡闹。我把原理讲给他听了,赢得了他的理解和信任,表示愿意支持我的“试验”。

为了保证有足够强大的气流,我找来圆珠笔,把笔芯抽出来。只用那个笔管儿。我把笔管儿粗口的那头衔在嘴里,细的一头对着哥哥的眼睛;我捏住了哥哥的上眼皮,往上翻开;我深深地吸一口气,猛烈地对着哥哥眼睛吹。为了保险,我把笔管对着哥哥的眼球顺时针方向转着圈儿吹了好几遍。我想,那脏东西就是扎了根儿也被我的气流吹出来了,至少是吹到边儿上,随泪水出来。

做完这一套程序,我期待着哥哥的表态。

好了吗?我眼巴巴地盯着哥哥问。

哥哥像去年的我一样,认真“体会”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皮,说, 唉?真的是好了一些。

我说,不是好了“一些”,是“全好”。

果然,哥哥的眼睛被我“神气”吹了一下就“全好”了。

我和哥哥研究这件事情的时候,父亲也参与进来。大家一致的结论是:其实就是眼睛里进了东西,一般情况下可以由泪水冲走。比较大的异物不能自我解决,就得借助人力。但是那么娇嫩的地方,气流吹一吹最合适。当然用水冲也可以,道理是一样的。

奶奶说,真是这样啊?我可是让你爷爷做了一对水舀子谢乎谭老八了。旧氨水桶做的,结实着呢。可别出去说啊,谭老八是咱家亲戚,咱不能让人家断了财路。

我,哥哥,还有爸爸,相互做个鬼脸,笑了。         (完)

2007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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