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上班。吃过早餐，带上工牌，身披着长期在制度打磨下的专业，缓缓地往公司走去。

此刻时间已是八点，距离上班时间还15分钟，公司的员工已经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我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一如往日地刷新着每日的新闻动态。

我坐了约莫几分钟，给办公桌上的罗汉松浇了水，这盆盆栽是我从上个公司带来的，它一路跟着我穿州过省，在无数地区的办公室和酒店待过。在过去的一年里，它见证了我上一份工作的煊赫成就，也见证了无数日子的颠沛流离。如今，它被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承接着每日喷薄的烟雾，吸收着电脑散发的辅射。

我一边浇着花，一边无所事事地听着同事们的闲聊扯淡。采购部的两个女孩，正伴随着清晨的咖啡大谈口红的色号；招商部的老刘和老张，就乌克兰局势正在发表意见。

我无所事事地坐着，默默等待着上班的时间到来，拉开漫长一天繁琐工作的序幕。这是一份体制化严重的工作，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两点一线的节奏，已然成为了我近一个月来生活的常态。就连吃喝拉撒，也变异乎寻常的准时。

果然，又该到了上厕所的时间了。

洗手间在公司的西侧，从办公室过去需要经过前台和两道走廊。我起身离座，穿过一排办公室，就在这时，只见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他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上下，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西装，浅蓝色色衬衣上打着黑色的领带。他腰带上围着一条阿斯丹顿，走路的时候龙行虎步，双臂有节奏地摆动着，厚重的皮鞋跟摆在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他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和姿势，俨然一个意气风发即将迈向讲台的政客。

我们朝着走廊相交的方向走来，就像在一条窄桥上相逢的路人。然而，就在此时，我们彼此的目光在一瞬间不期然地相交在一起。

按理说，人与人目光的接触往往是短短的一瞬，旋即就会把目光移开。然而，迎面走来这个男子，此刻却不错眼珠地盯着我。

那是一对犹如鹰隼般的眼睛，目光里充斥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仿佛盘旋于云端的猛禽，正在俯瞰着大地苍生。

我迎接着他的目光，突然不知怎的，我顿时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所带来的一种前所未有掠夺感。一股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受，像阴凉的浓雾一样充斥在冗长的走廊中。使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寒冷的冰室，不由地让我心中一凛。

于是，我也不甘示弱地朝他望去，以同样的目光给予回应。

我默默看着他，面上没有表情，缓缓地沿着前方走去。

他的脸上漾起一阵不易察觉的错愕神色，嘴角的肌肉在一瞬间微微抽动着。像盘踞山林的老虎，突然发现了不速之客。他的下巴微微上扬着，目光如同扫描仪一样朝我扫视了一圈。接着，他眼中的光芒上下翻飞，宛若一头发现目标蓄势待发的豹子，又好似搭上箭矢正在向后猛拉的弓弦。

气氛凝重，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了起来，我能感到紧张的气氛在晨光中一触即发，而一秒的时间也仿佛一辈子那般漫长。我默默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一波更加猛烈的攻势。

我看到，在他的眼中，一道凌厉的光芒宛若出鞘的剑朝我投射了过来，锐利的剑锋在空气中划为一道月牙状的寒芒。寒芒所过之处，切割着早晨淡薄的空气，切割着走廊里灯光和墙面，切割着空气中传来的早餐的气味。强大而又混沌的力量，在这个微妙的时刻里，在这间办公楼，噼里啪啦地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山呼海啸般地向我一股脑地袭来。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波浪，就像看着大海的狂澜席卷着岿然不动的堤坝。我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地朝着眼前的潮水走去，就像驾着一艘沉稳有力的大船。

终于，我游刃有余地越过了面前的滔天巨浪。我从他的身边经过，闻到了他身上古龙水的气味，我闻到了一股发胶的味道，以及来自沉闷的烟草的气息。

我们朝着彼此相对的方向走去。在临近拐角的时候，我回过头默默地看着刚才角逐的对手。而就在这时，他也心照不宣地回过头。我连忙转头收回目光，朝着厕所方向走去。然而，就这仅仅的一瞬间，我听到了一同事小叶的声音，显然正在和一个领导打招呼。而她那甜美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的振聋发聩。

“早啊！洪经理。”小叶恭恭敬敬地喊道。

“早！”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

我再度回头看去，正是刚才那个男人。

我是在上午上班的时候被主任叫去办公室的。

那是一间简陋的办公室，由四面磨砂玻璃隔绝出来的一方寸土。里面放着一张办公桌，几盆盆栽。办公桌是黑色的，电脑旁边放着几本图书。

我站在主任办公桌前，等待着主任发号施令。眼睛扫了扫桌上的几本书的脊椎部位，逐一打量着它们的名字：《卡耐基》《鬼谷子》《狼道》《墨菲定律》《断舍离》…

主任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眼，目光即含蓄又复杂。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坐！小邹。”

我坐了下来，看着主任慢慢打开烟盒。主任抽出香烟，朝我递了一根。我帮他点燃，主任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了两个烟圈。

“感觉这份工作怎么样？”主任问道。

“我觉得一切都好，承蒙主任栽培。”

“这份工作你做的还开心吗？”

“我觉得还行。”

“你确定！”

“……”

主任朝我瞟了一眼，紧接着又把目光放到了盆栽上。弹了弹烟灰道，“这么说吧！我在你身上丝毫没有看到你做这份工作是开心的。小邹，我发现你整天都是阴着一张脸。”

“哪有啊！”我的脸不由的有些发烧，“我就是这种表情，这不能说明我工作不开心呀！”

主任沉默了片刻，目光依然看着眼前的盆栽，那是一盆大叶兰，叶片上面覆盖着一层淡漠的灰尘。他像是喃喃自语道：“我们的工作需要极大的热情，在工作中我们也需要热情地去面对客户。”

我咽了口吐沫，“主任，我知道我现在做的还不够好，但请您放心，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会加倍努力的。”

主任狠狠地嘬了一香烟，然后深深的吐出烟雾。舔了舔嘴唇，沉吟了片刻道：“是，我承认你很努力，但是你要明白，有时候不是什么东西都是通过努力就可以的。而且，对于企业来说，时间往往是尤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