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匪
第二十天
自从妈妈开始进食，她身体的恢复速度异常迅速，从流食过渡到固体食物只用了几顿饭的功夫，即便医生要求饮食应多以清淡为主，妈妈还是偷偷吃了不少荤腥。
随着身体渐渐好转，化疗的治疗方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讨论日程里，最终在大家的犹豫中、猜测中、商讨中，我们还是接受了医生的建议，这之中的思虑、纠结、不确定，着实难以描述。
“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化疗这一步了。”妈妈摆弄着手机跟我说道。
“妈你之前不是还说不动手术，要靠化疗么？”
“我之前不是没有深刻的认识化疗么，现在见了这么多，当然会怕。”
“我爸说了，你厉害着呢，麻醉还没醒就吵着要肉吃。”
“哼，你爸就知道开我玩笑。不过话说回来，知道这个病的时候吧，我曾经想过，要是真治不好了，就算自己出去找个地方自生自灭，也不能拖累你们爷俩儿，这好不容易攒了几年钱，还想以后留给你当嫁妆呢。”
“没事瞎想这些干嘛，我又不需要嫁妆。”
“你啊，从小就这样，不知道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一种，怎么说的，叛逆的反抗？”
“……你没事别老刷朋友圈。”
“妈知道，你从小就听话，懂事，虽然很固执，但也有主见，什么都自己拿主意，从来不让我们操心，这慢慢时间长了，我们也就习惯了，觉得你的事自己能解决，但我们忘了你也有苦恼的时候，也有想不通的时候，也有没法解决的事情，也有说不出口的话。这次生病你爸我是不知道，我倒是想了很多，反省了很多，即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我这个妈妈，这个妻子做得合不合格呢？我想来想去实在没办法给自己下个客观的判定，后来就想管它合不合格呢，只要我还能活着，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就还有做个好妻子，好妈妈的机会不是么？”
“妈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说这些话。”
“没什么，跟你说这些话，一方面是有些想法憋在心里不痛快，一方面也是想告诉你，我接受化疗，即便会非常痛苦，为了你们，我也一定能坚持住。这话我也跟你爸说过了，你看他平时不言不语的，可他心里有多难受我是知道的，你们从我生病到现在使了多大的力气在坚持我也是知道的。”
“妈，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化疗也好，不化疗也罢，就算再难我们都会接受你的决定，所以不要为了我们勉强你自己。”
“放心吧，我都懂。”
中午爸爸带了午饭过来，因为昨天的事，大家还有点儿别扭。
“这个你的，炖了个药膳鸡。”爸爸把一个保温饭盒递给妈妈时说道。
“你中午吃了么？”妈妈问。
“我在家吃过了。”爸爸回答完妈妈的话，将另一个保温饭盒递给我说道，“这个是你的，你不是爱吃水煮肉片么，这两天你妈吃的淡，特别给你做的。”
“哦。”我接过保温饭盒，想说两句好听的话却说不出口。
“哎呀，我啥时候能吃水煮肉片啊。”妈妈笑着跟爸爸说。
“你？一年半载我看都是短的。”爸爸笑着回道。
父母就是这样，无论是你跟他们生气，还是他们跟你生气，当第二天一到来，他们就会稍显尴尬地找些话头糊弄过去，之后就跟平时别无二致，不会有人真的去用心计较，也没有人会主动道歉，总是这样顺其自然，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下午等小姨来了之后，爸爸就去单位了，我准备去L的病房看看她，看看小鬼。我现在仍然会有害怕的瞬间，但我还是想去探望她们，跟她们相处的时间越长，听她们说的话越多，也就越多的抵消了我的恐惧，说到底他们也只是生病了而已，就像我的妈妈一样。
“X，你这样老跑到这里来很打扰我们哎。”小鬼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礼貌。
“哦？是么？你又没有什么朋友，有什么打扰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大概是我说的话过分了，小鬼瘪起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L也有点儿惊讶我会这么说话，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不需要朋友！我有妈妈就行了。”
“我现在倒是愿意跟你做朋友，你不愿意，可不要后悔。”
“哼，我才不稀罕，你现在就走吧，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这样啊，啧，本来我还想送我的朋友超级大的一包奶糖做见面礼呢，现在看来还是我自己吃吧。”真是，原本不想说出来的，就算是为了刚才说的话表示歉意吧。
小鬼一脸的不甘心，不情愿，咬了咬牙说道：“好了，X，从今以后你是我朋友行了吧。”
“你也太好糊弄了吧。”
“奶糖嘞？”
“放在护士值班台了，已经打过招呼了，自己去拿吧。”
亲自用糖讨好小鬼这事，我拉不下脸面，所以奶糖就特别拜托和她关系好的护士姐姐每天少给她几颗，这下可好了，小鬼一下忘了自己刚才还眼泪汪汪的，丢了手里的图片画，一溜烟跑出去了。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以后这样的话能不能不要跟我女儿说了。”
“啊，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被L说出来，我一下觉得异常羞愧。
“虽然周围没有人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但我们也在尽量的不引人瞩目，少跟人接触，所以她……真的没什么朋友。平时多数时间她都跟我在一起，发生了一些事之后，她也不想去幼儿园了。”
“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去疾控中心取药的时候不小心被她幼儿园同学的家长看到了。我们就是这样，永远不能活在阳光下，即便我的女儿身体健康，只要她有一个艾滋病妈妈，她就永远要遭受这些。”
“我想那个小鬼也许……”我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小鬼的声音打断了。
她抱着一大包奶糖，拉着一个人进了房门：“妈妈，M姐姐来啦。”
谁？
“啊，你来了，快进来。”L高兴地招呼起来。
是谁？
“呀，有人来看你呀。”来人看到我，稍显惊讶，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我笑了笑。
所以说到底是谁啊？
“您是？”
在L介绍了我们双方认识之后，我知道了这位M是她初中时代的朋友。
当时L给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打了电话，告诉了她们自己如今的情况，一个人是Z，另一个就是M。
M看起来非常温和，就像那种单纯善良的大小姐，相互打了招呼之后，她坐到了L病床的另一边。
我们几个人胡侃瞎聊了半天，L忽然对我说道：“那个，昨天听你说你离职了，我想了很久才敢开口，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我什么？”
“还是我来说吧，是这样的，我明天还有一天的调休假，L拜托我带她的女儿去游乐园，但是……”M接过话头却没有说完，她略带揶揄地看了眼小鬼，刚刚还说不想跟我做朋友的小鬼现在正半躲在窗帘后面，露出一只大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就是不往我的方向看。
“我家这个小姑娘啊，真的是很喜欢你呢。我之前跟她说你很忙，要上班还要照顾家里的病人，没有时间陪她出去玩，结果昨天晚上她听说你离职了，你走之后，缠着我闹了好长时间，我实在是闹不过她，所以只能来拜托你了。”L看了一眼她的女儿，接着M的话说道。
“是也要我陪她去游乐园啊。”我明白了L的意思，对小鬼说道，“我说小鬼，你这是邀请人的样子么？一点儿诚意也没有，还要别人替你说？我可不要跟这样的人出去玩儿，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
小鬼听我这么说，气鼓鼓地从窗帘后蹬蹬蹬的跑出来，冲到我面前，咬牙切齿了半天，忽然泄了气似的耷拉着肩膀，半晌，她起抬头认真的看着我说：“X，明天能请你跟我一起去游乐园么？”
“勉为其难。”
“那个，M姐姐也是，也能请你跟我一起去游乐园么？”跟我说完，她又转过身认真地跟M说道。
“我很乐意哦。”
说完邀请的话，小鬼挑衅地看着我，好像完成了一件特值得骄傲的事似的。
“喂，我说你，为什么不叫我姐姐，叫我阿姨也行啊，直呼其名什么意思？而且勉为其难什么意思你知道么？”看不得她那个嚣张样儿，我对她说道。
“嘿嘿，不太清楚，那个什么难的，反正感觉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小鬼冲我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就又跑到了L的怀里，L摸着那家伙的头发，看了看我们俩。
“明天就麻烦你们了，能接受我这么没道理的拜托，谢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