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婷半清
李老二蹲在自家门口,狠狠地吸着烟,脚下已经散落了好几个烟头。他额头的汗珠一点点 凝聚,忽地砸在泥土里,路上飞驰而过的车,扬起一阵风沙,他用手扇了扇眼前的土,依然没有站起身的意思。
其实李老二也才刚过五十岁,可已经满头白发,干瘦的身材加上晒得黝黑的皮肤,显得一双眼睛大而空洞。原本一米八的大个子,也日益弯曲,看着像六十多岁的老头。
大儿子刚刚又跟他大吵了一架,直呼李老二的名字,连声“爸”都不叫了。
自从小儿子在乌鲁木齐买了房子,结了婚,大儿子和大儿媳就三天两头地找茬,闹事。
李老二一再强调,只给小儿子拿了五万块钱,其他的首付都是他们小俩口自己攒下的,可依然堵不住大儿媳骂骂咧咧,说他偏心的嘴。
怎么就偏心了呢,给大儿子盖的新楼房花了十几万呢,当时也是这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小洋楼啊。
早些年,李老二总是趁着农活不忙的时候,去工地打工,凭着自己的力气,搬瓷砖,运沙土。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后结婚生子要花很多钱,他就一身力气。往往年三十才赶回来,着急忙慌地去集市买套新衣,把工地的那套沾满泥沙的衣服脱下来。晚上坐被窝里,数数这几个月挣的工钱,再歪在床头吸上一口烟,就那一刻,才觉得放松和惬意。
大儿媳是偏远山沟里的,和儿子在广东的电子厂认识,李老二本是不同意的,离得太远,乡俗风土都不一样,不好相处啊。
可大儿子领着她回来时,肚子都已经显怀,一检查,还是一对双胞胎。这下,李老二兴奋地不知所措,这么早就要当爷爷啦,他激动地几天都没睡好。
送彩礼,装修新房,李老二不敢怠慢,都是有口有户的人家,礼节一点都不能少啊。
可不管怎么样,大儿子和儿媳妇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不是嫌弃买的床不够软,就是嫌弃装修的不上档次,还隐约听见儿媳说,要不是因为已经怀孕,不在城里买房才不会同意结婚等等。
哎,年轻人的思想,难懂。
难为的不止李老二一个人,连老婆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做好的饭,儿媳不喜欢吃,说是味道不好。有身孕的人,不吃饭,那肚里的孩子怎么长呢,李老二取了钱,让老婆上街买排骨、买鱼、买虾。
大儿子也不出去打工了,在家陪着他的小娇妻,连农活也不愿帮着干,嫌累,嫌脏。整天窝在屋里,看电视,打游戏,笑的咯咯响。
一到饭点,瞅一眼桌上的饭菜,大儿子的脸就又拉下来:“成天就是这些菜,就不会换换口味?”儿子的笑容,李老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只能隔着门,听着他的笑声。
可是,他从小就吃这些饭长大了呀,怎么去了南方几年,回来就啥都不对了呢。
之后,李老二顺利当上了爷爷,一对可爱的孙女,小小巧巧的,让人怜爱。
两个孩子,奶粉尿布的,花销就多了起来。大儿媳把结婚时收到的彩礼都存起来,连上街买捆青菜也要伸手给李老二要钱。不得已,种上麦子,他就又去了工地,得为孙女挣吃饭的钱呐。
在工地干完活,好不容易躺在硬板床上的时候,李老二也会想,怎么养完儿子还要养孙女,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也该独立了啊。
于是,来年开春的时候,李老二提出了这一想法,孩子在家里由爷爷奶奶看着,他们年轻人还是要去出去打拼。
两个年幼的孩子成为了留守儿童,李老二忙着农活,老婆忙着带孩子,家里经常一团乱哄哄。本以为就这样,年轻人多挣些钱,两个孙女也越长越大,以后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
谁知道,秋季的时候,孙女就赶上了秋季腹泻,发烧,拉肚子,李老二拉着孙女奔跑在去往县城的路上,心焦难熬。被儿子知道后,二话不说,当头一喝:“你们怎么带孩子的,是不是不舍得花钱让她们吃好的?”
被儿子一吼,李老二心里真不是滋味,平日里省吃俭用,给她们买奶粉,补钙的,补锌的,玩具书画也买了一大堆,怎么就没有一丝功劳呢?
大儿子和儿媳就又回来了,挣了几个月的钱,一人换了一个新手机,穿的也是人五人六的,可没有给他和老伴,带回来一针一线的东西。
刚巧,那年,小儿子要结婚买房。李老二就赶紧奔赴工地,挣着抢着加班,连瓶啤酒都不舍得喝。对小儿子,李老二还是很欣慰的,一直踏踏实实上班,倒没让他操过心,所以这次首付,能帮上就帮着付点。
可他没有料到,也正是这次小儿子买房,把家里的矛盾推向最激烈的境地。
大儿子每次和他说话,三言两语离不开“房子”两个字,越发出言不逊,直呼其名也是常有的事。李老二甚至不记得大儿子上次叫他“爸”是什么时候。
以前的日子,年轻气盛,觉得有两个儿子,老了怎么样都会有保障的吧,可是,李老二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教育的失败。
他朝东院大哥家瞅了一眼,大哥家两个闺女,那时还重男轻女地厉害,大哥大嫂明里暗里受到了很多轻视的目光。可偏偏他的这两个侄女,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上了大学,在城市里稳住了脚步,对待大哥大嫂也是孝顺有加。
大哥大嫂早几年就被接去了城里,院子一直空着。
想到这,李老二突然怨恨起自己来,没有注重儿子的教育,两个儿子都是早早辍学,踏入社会。这大儿子又偏偏没学到什么本事,认识儿媳妇以后,更是没把自己放进眼里。
这不,今天,就因为小孙女被蚊子咬了几下,起了几个小疙瘩。儿媳就开始嘟囔,说如果住在城里,就不会这样,说着说着就又说起房子的事情,然后又吵成一锅粥。
李老二也有些生气,指着儿子说:“你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有手有脚的,现在工资又高,你俩出去好好干个两三年,不就可以在县城买房子了嘛。”
“你就偏心,给我弟买,就不给我们买,等着,老了你别指望我们。”
说着,大儿子发动了三轮车,带着儿媳,带着孙女,去镇上的超市购物去了。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老二蹲在门口, 吸了一包的烟,呛得自己连咳了几声。他越发想不明白,自己把所有的精力和金钱都付出了,为什么得不到一点好,为什么连一点尊重都没得到?
究竟该怎么做,才算是爱他?究竟该怎么做,儿子才能觉得是爱他?
他头上的白发,儿子没有关心过;他弯曲的背,儿子从没注意过;他一直贴膏药的老腰,儿子从没过问过。难道在儿子心中,只有他不断地挣钱,只有他不惜付出生命去挣钱,才能换来儿子的一声“爸爸”吗?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响亮的哭声,皱巴巴的小脸,还遗传了他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像极了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李老二挣扎着站起来,走回到院子里,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天灰蒙蒙的,一颗星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