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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谷雁儿走下嗡嗡作响的大巴车,撑起一把大黑伞遮挡炎炎烈日。
她罩了一件连帽护颈防晒衣,把头部、面部、颈部、手臂都挡得严严实实。她还戴了一副墨镜,防止刺目的阳光损伤眼睛。
谷雁儿从砚城,坐了两小时大巴到花城。大巴沿高速路行驶,经历了无数次急转弯和加减速。到达后,昏昏欲睡的煤油气味还没散去,谷雁儿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朝公安局奔去。
“没时间了。”谷雁儿这样想着。
谷雁儿入职一年,户口还在花城留着。谷雁儿前几天费尽周折,找了一圈砚城的公安、街道办、居委。
由于她的户口太久没动,花城公安帮她封存了起来。谷雁儿打了几次电话,都找不到相关人员。谷雁儿只得亲自跑一趟。现在只需要花城公安帮她把户口解封,迁移程序就可以启动了。
磕磕碰碰,一波三折,万里征程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步。
谷雁儿希望尽可能用上午的时间把事办妥。现在接近十一点,她顾不得炎热和潮闷,以接近小跑的速度来到公安局。
公安局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排队的长龙蜿蜒了十几米。谷雁儿匆匆忙忙地取了号,焦灼地等待起来。
坐在凳子上,她才发觉,因急转弯和加减速太多,一向晕车的她又开始头昏脑胀。即便已经下车半个小时,不适感依然没有消除。公安局的空调又开得太大,浑身冒汗的谷雁儿被风一吹,有些打冷战。
更糟糕的是,她开始饿了。
谷雁儿早餐向来清淡,平日倒也管够。今日舟车劳顿加上心理压力,能量消耗略大,她便早早地饿了。
饥饿感加重了谷雁儿的烦躁。她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中途离开去吃午饭。
现在离开,上午的等待就泡汤了;但她拿到的号码,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上午能否轮得到。
她在头晕、发冷、饥饿、焦躁中煎熬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决定去吃午饭。
走出公安局,一阵热浪又迎面扑来。谷雁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边如饥似渴地吞咽着潮热的空气,一边重新套上防晒装备。
公安局坐落在市中心,四周都是繁华的商场。此时又临近饭点,人流络绎不绝。谷雁儿裹挟在人潮中,像一条急浪里奋力前行的小鱼。她穿过马路,走进街铺,返身钻进商场大楼,一家一家地挑店铺。人们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她听得:
这个妈妈在教训儿子;那对情侣在品尝甜品;这群姑娘在说知心话,哈哈大笑;那群领导在谈高谈阔论,得意洋洋。
谷雁儿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放了无数响鞭炮,又像塞满了尖利的钢丝。那些人什么样,经历过什么,正在做什么,与她毫无关系。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吃了午饭,谷雁儿没处去,只好随便找了个咖啡店午睡。一觉醒来,眼前还是不认识的人。幽暗的灯光下,几个顾客正在同售货员说着什么。与她无关。谷雁儿又感到空调的冷气。她恹恹地离开座位,好像那里从来没有人坐过一样。
谷雁儿的事依旧不顺利。负责相关工作的同志休假了。这令谷雁儿彻底泄了气。接待她的同志见她奔波辛苦,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说有情况会打给她。
谷雁儿再次来到纷扰的人群中。她感到,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她,额头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皮肤,脖子上的汗滴顺着背部一直流到脚底。人潮依然翻着热浪,“哗~”“哗~”,在她耳边纠缠不止,仿佛正嘲笑她的迷茫。高耸入云的大楼化成一把尖刀,刺进她的心,在这人声鼎沸的大城市,她又一次感受到锥心的孤独。
回程路上,谷雁儿百无聊赖地翻开了朋友圈,支佳音的动态跳了出来:
“返回母校,真开心!”
谷雁儿愣住了:原来,她也在花城?
二
支佳音和谷雁儿不算同学,顶多算“系友”。支佳音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还暂停了几年学籍,去国外支教。因此她们初遇时,支佳音是以“学姐”的身份同谷雁儿认识的。
谷雁儿记得,那时是毕业季,她热心地帮学姐们拍照,修照片,还一个“抖机灵”,将没拍好的照片都做成了表情包,倒也“废物利用”了。那时,支佳音对谷雁儿很是赞赏,又夸她拍照技术好,又夸她表情包有趣。谷雁儿当时人都没认全,对支佳音的称赞不知所措,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奉承。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支佳音顺利地去了另一个大城市做高薪教师。谷雁儿呢,却颇为坎坷。先是投简历上不了岸,后来去了一个小厂打零工,一边工作一边考试。辗转了近两年,才考进一个四线城市,当了基层公务员。
如今距她们上次见面,已有三年。谷雁儿忍不住联系了一下支佳音。
原来,支佳音也是临时办事,特地来到了花城。缘分就是奇妙,两个朋友刚好碰到了一起。
谷雁儿已坐在了返程大巴上,还有十分钟启程。她告诉支佳音,自己也在花城,但是马上就要回去了。支佳音建议,在离谷雁儿近的地方找个餐馆,见个面,以后很难有机会见面了。
谷雁儿一想有道理,就赶紧打开购票小程序,手忙脚乱地退掉了当前车票,重新订购了末班车。
离发车还有5分钟,她跳下车,感到一阵轻松和喜悦。
朋友带来的期待感,将一天的消极情绪一扫而光。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约定的餐馆走去。
谷雁儿求职时,朋友圈发得少。其它朋友的动态,她倒是时常关注。
她对同龄人“工作稳定、生活丰富“的状态很是羡慕。特别是支佳音:
她的动态永远都有懂事的孩子,精彩的活动,贴心的好友,浪漫的风景,还有剧院、书本、展览、建筑……谷雁儿不清楚她的真实状态是怎样的,但她晒出来的部分,全是谷雁儿向往的。
即便如此,支佳音在谷雁儿心里,仍是个符号,是个“抽象的人”。也难怪,毕业之后,大家忙于自己的前途,为数不多的交流,都是在线上。
谷雁儿期待着,见识一下真实的支佳音,把这个“抽象的符号”,变成“具体的人”。
三
支佳音把餐厅选在了黄金大街中间。这是一条富人居住的街道。在这条街上,哪怕是一家最“简单”的店,也装修得很有格调。
谷雁儿提早到了餐厅。她一边休息,一边打量着室内的装饰。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畔:
“雁儿!好久不见呀!真是太巧了!”正是支佳音的声音。
谷雁儿抬头一看,支佳音头戴奶白色贝雷帽,身着印花挂脖吊带,下穿白色半身裙,时髦靓丽。她一边热情地招待谷雁儿,一边同谷雁儿点了三道菜:香蕉拖肥派、鹰嘴豆泥饼、香脆鸡翅根。
点罢,支佳音放下餐单,同谷雁儿唠起嗑来。她开心地说:
“好久不见!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还是你转预备的时候!”
谷雁儿有些迷糊:我们难道不是毕业时认识的吗?
支佳音继续畅快回忆:“你当时的发言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记得转预备的学妹有好几个,但她们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只有你准备得最认真,发言最用心。我当时就觉着:哎呀!这个姑娘了不得!以后说不定会当公务员!没想到你真的当了公务员!”
听到支佳音感慨万千,谷雁儿更迷糊了:“我当时说了些啥呀?”
支佳音说:“你就是说了你的入党过程,结合了你的成长经历,还有一些感悟。我感觉你从容淡定,逻辑清晰,很用心,备受感动!”
谷雁儿哑然失笑。那场演讲,她确实很用心。只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具体状况连她自己都忘了。没想到除了她,还有别人记得这么清楚。
支佳音拉着谷雁儿继续聊起来。她不停地问谷雁儿在哪工作,生活怎么样,周边环境好不好,家人怎么样。
令谷雁儿吃惊的是,支佳音不但对自己很感兴趣,而且很了解。她了解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大致经历、自己的兴趣爱好,就连多年前母亲来学校看望她,支佳音都一清二楚。
谷雁儿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哪位朋友跟你讲过吗?”
支佳音咧嘴一笑,朝谷雁儿亮出她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公众号博主赫然在列,公众号名称叫:“独雁”。
谷雁儿乐了:“这是我的公众号。”
支佳音说:“对呀!我是你公众号的铁杆粉丝!你的每一篇推文,我都看过!”
求职期间,谷雁儿放下了所有社交平台,专心工作、备考。但她觉得孤独,觉得有话想说,又无人可说。于是,她注册了一个公众号,把她的学习、工作、求职经历全写在了这个平台上。不求热度,只求舒心。
公众号注册了三年,谷雁儿也安静地写了三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独雁,踽踽独行,因此她的平台就起名叫“独雁”。
没想到,这些高度自我的文字,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知音。如果支佳音看过里面的每一篇文章,那不奇怪她为何对自己如此了解:因为自己的确都写过。
支佳音继续和谷雁儿聊天。谷雁儿多次想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因为聊了太多自己了。但支佳音兴致盎然,很快又把话题折回去。谷雁儿只好“放弃奋斗”,任由支佳音谈论自己。
她一边聊着,一边被支佳音亮眼的耳环吸引了注意:她的耳环为不对称组合,右耳是高调的摇晃着的大珍珠心形,左耳则是含蓄内敛的小珍珠心。她粉色唇膏和珠光粉眼影遥相呼应,脖上的珍珠项链埋在了发梢下。她左手戴了一只圆盘指针表,绒毛装点的粉色链条包则被她放在了一边。
谷雁儿想到从前,和朋友坐在一起畅聊的日子。那时的心情也是放松的,舒畅的。灯光总是恰到好处,映得大家的脸儿更加娇嫩。
工作中的谷雁儿,一直戴着面具,扮演角色,承担责任。她给世人展现的,是最好的自己。今天她才惊觉:她几乎忘了这种放松的感觉。多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四
谷雁儿同支佳音走出餐厅。大地已褪去灼灼热浪,天空披上了一层金银闪烁的头纱。花城绚烂的夜景向她们铺展开来,一如谷雁儿曾看到的那样。
“我第一次来花城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那时我还没过来上学,真的好憧憬呀。”谷雁儿不由地感慨。
“你以后随时都可以来了!我们也要经常见面!欢迎你来鹏城!”鹏城是支佳音的城市。谷雁儿微微一笑。
“对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今天没白跑,公安局的同志打了电话,帮我查到了我的户口状态。他们明天一大早给我解封,我的户口可以按程序迁移了!”
“真的!什么时候打的电话呀?我咋不知道呢?”
“刚才吃饭时,你去了一趟洗手间。他们问了那个休假的同志,顺便查了一下,发现问题不大,就打电话通知了我。”
“哇!恭喜呀!真是一个好消息!”支佳音开心地拥抱了谷雁儿。
谷雁儿坐上返程大巴,同支佳音不舍道别。她的心里又充满了力量。谁能想到,索然离群的大雁,也有了自己的知音,也找到了另一支“部队”。这是谷雁儿成长中,最大的“好消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