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也到了。
西西伯利亚来的风从深巷的这头,吹到了那头。木棉树上本还残留的几片叶,也飘啊飘地归了根。照了一天的太阳,似乎对这已定结局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它萧索了去,将那小浅池染得血红血红的。
“就这样罢,就这样罢”。那个女人猛站了起来。半黑半百的头发在末尾绕一个圈束了起来,干瘪的皮肤包裹着一条一条凸起来的经脉。肥大宽松的衣服,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臃肿。
她突然就在那被残阳照得如血水般的小池旁脱去了衣服。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地笑着。又双手将脱下的衣服放进小池子里,无比虔诚的模样引得路人不少的目光扫过来。
“啊庸嫂又在搞什么名堂?”
“怕是情况越来越糟糕罢,可怜了这个女人家,丈夫有病去了,丢下孤儿寡母,孩子又溺了水。那五岁的小娃娃多惹人怜啊,怎么就那么没了呢……”提着菜篮的麻婶子摇摇头走了。于是,路人便在一阵唏嘘声里散去了。
那个啊庸嫂,依旧自顾自地弄着手里的东西,她把衣服放进去,拿出来;再放进去,再拿出来。一旁摆摊卖鱼的本家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啊庸嫂,你这是干嘛哩”。
女人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窝是塌陷下去的,但是此刻却似乎有几抹神采溢出,“要把娃的衣服洗干净,娃明天要穿咧。”
本家人也摇了摇头,“真是精神不对劲儿”,便继续吆喝他的鱼了,“卖鱼卖鱼,新鲜的鱼诶”。
女人低头把衣服使劲拧干,而后轻轻把它铺在小池旁的白色围栏上,又佝偻着背走了。
太阳彻底落了,连最后一抹血红也收了回去。
如若晚上有人走在小山包上,那一定可以听到有人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宝儿”。
北风呼啦呼啦的侵略着,平道上的人都裹紧了衣服小跑着。
“你在找我吗?”小人儿站在那里,斜着头探问道。
女人转过身来,“大半夜的你跑哪里去哩,害的娘好找,下次这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做势要打,却在手落下的时候变成轻轻地拍打那一米多高小人的衣服。“怎么沾那么多灰,再这样衣服自己洗去。走,跟娘回家。”于是女人紧紧拽住那小人儿的手,拉着就往前走, “娘,你慢点哩,我跟不上……”
清晨的风夹杂着丝丝冷意,随着太阳慢悠悠地出来,这片小村庄,才多了几抹生气。
暖暖的阳光倾泻在红砖屋子上。
“娘,我饿哩。”
“好。娘到外面给你买肉包子去。”女人咧开嘴笑着,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麻利地收拾完东西后就揣着袋子出去了。
“啊庸嫂,今天怎的那么高兴。”
“我昨晚在山包上找到我们家那小兔崽子了,可算没丢,不然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啊。这不,这娃儿饿了,我就来给他买肉包子了。给我来两个。”
这话听得包子铺老板一愣一愣的,只当是啊庸嫂说了胡话,便不往心里去了,装了两个肉包让她提走。
没过多久,啊庸嫂找回儿子这件事就在小村庄上传开了。原因是那卖鱼的本家亲眼见到啊庸嫂拉着一个一米多高的小人儿在收昨天洗的衣服,那小人儿还一口一个娘,热乎热乎地叫着呢。
这事越传越开,更甚有不少人跟在他们两个后面想一探究竟的,愣是没找出任何毛病。可这才是最大的毛病,啊庸嫂那五岁的儿子,前些天的的确确是落了水,被发现时已经救不过来了啊,还是村长和麻婶子家帮忙给找了小山包上的一块地,下了葬。现在这肉嘟嘟的小娃娃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一口一个娘。众人着实觉得有些诡异。
传到最后,便有人开口了,“该不会是啊庸嫂的儿子借尸还魂了吧。”此话一出,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能解释得通了。
于是,啊庸嫂的儿子借尸还魂这一事便闹得沸沸扬扬的,方圆十几里的人都有所耳闻。
直到后来,村上大多数的人越想越升起一种莫名恐惧感,借尸还魂,听着都有些可怕。若是有天引来什么不祥之事该怎么办呢。于是,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村里的大多数人竟联名上书给村长,请求在村里做一场法事,驱逐鬼魅。村长也便应允了,定在明儿中午商议具体事宜。
刚过晌午,村支部门口便聚集了一撮又一撮的人,讨论的话题,无非就是啊庸嫂和借尸还魂的娃娃,由此又引到隔壁村有块墓被人掘了,隔壁镇有个人突然发疯胡言乱语啦,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
“大家安静安静,村长来了。”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那么一句话,原本闹闹哄哄的环境声音分贝开始渐变渐小,而后又逐渐大了起来,“村长,那法事必须得办呐,事关我们村的气运”“村长,即使国家不让搞这些东西,我们也可以偷偷的来哩,我们不说,上头不会有人知道的”“村长……”
“好了,大致情况我也了解了。”人前的老者清了清嗓子,“现在请大家稍安勿躁哩,让麻婶来给大家说道几句。”
“你们这一个个人高马壮的,胆怎么忒小。哪来的什么借尸还魂呐,那娃娃就是我们家表外甥。”此话一出,更是一阵唏嘘。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
“麻婶,你们这搞的什么名堂?”
麻婶略有些不满地瞥了说话的二柱子一眼。“今儿个就得好好说说这理了。二柱子你自己说,啊庸以前在的时候,给你们家帮过多少忙,你们家那漏水的屋顶还是人家连夜冒着雨帮忙修好的哩。”
“还有狗娃子,你那媳妇生产时你还在外头,是啊庸嫂帮你里里外外地照看着啊……”
“现在怎么样呢,好人没好报啊,人家家里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们这没良心的一个个见了跟没看见的一样。”
“啊庸嫂的神智是越来越不清晰。刚巧不巧,我那表外甥来我这住几天,我就想着啊,能不能让他在啊庸嫂旁边待几天,看看起没起作用。现在看来,倒是有点用儿。”
人堆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麻婶,你就不怕害了疯病的啊庸嫂对你那表外甥做了什么吗?”“对啊对啊,哪有这样的啊。”
“即使害了疯病,啊庸嫂也不会忘记她是宝儿的娘。再说,我和娃的舅舅在暗头看着,能发生什么事啊。倒是你们,闲得慌,还扯出什么借尸还魂。”众人被说的哑口无言,麻婶的话,确是有几分在理的地方。
南国的冬天,风依旧刮着,晌午太阳永远是斜斜的,倾泻的暖光在和寒冷做着斗争。
许久,有个声音响起,“我们家那娃娃,也和宝儿差不多大,充当充当啊庸嫂的儿子大概也是可以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