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上）

李二丫头死了，在他乡，遥远的的他乡。

二十五年前那个傍晚，李家生下了第二个小孩，又是一个女孩。半靠在床头的李家媳妇小芹拨弄着额前那一大块湿哒哒的头发，两眼无神地望着腿边那个刚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婴儿。她回想前几天路过他们家门前的一个算命先生的话——眼瞅着快生了吧，这样一看，这胎相一看就是个健康的小伙子，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骗子！”小芹恨恨地骂了一句。

“就会生丫头了，这辈子还能有啥出息啊……”破败不堪的木门外传来婆婆的声音，而且是越听越远了。

李家有五个儿子，四儿子没到成年就得病没了。大儿子家有五个丫头，二儿子有四个丫头，三儿子有三个丫头一个儿子，可这儿子刚三岁又生病没了。李家婆婆本还把全家的希望都放在老五家的，没曾想这五儿媳这又生了个女娃子。

那个时候，谁家要是能生个男娃子，别说是宴请八乡了，怎么着也得是庆贺个三天两夜的。谁也不知道这个做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周围的十里八乡都是这样流传的。大家只知男娃是喜庆的象征，而女娃只会给家里带来祸害。

李五推开木门，朝小芹瞥了一眼，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没事，过两年再生一个，反正我们还年轻没。”

两眼泪汪汪的小芹不知他这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她拽起发黄的被角擦了一下眼角，那眼角已微微破了点皮。

之后的几年，或许是老天爷不想小芹再次被婆婆嫌弃，小芹一直没再怀上。他们的去周围的乡村医生那里也没瞧出个什么缘故，后来去乡镇卫生院，医生说可能是心理原因，要他们平常心对待，别对生男生女过于在意。李五和小芹嘴上说顺其自然，可心里真的是十二分的在意啊！

就在这时，夫妻俩发现了一件怪事，眼看着二丫头已六岁，可她还不能完整地同人说上一句话，平日里见人除了微笑点头，只会说“嗯、好、不、哦……”等简单的应答，完全不能同人正常交流。这下，又把夫妻俩急坏了。他们又带着二丫头走遍附近的乡镇卫生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只得出一个结论：身体无碍，可能是心理问题，也有可能是脑袋那里有些小问题。

乡镇卫生院的医生们建议夫妻俩尽早带小孩到外面的大医院检查一下，好尽快确认病因。可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近几年的看病花销，哪还有什么钱去检查什么病因啊！于是夫妻二人商量等两年再说，等手头稍微宽裕一点再带二丫去看病。

说着，时间转眼到了二丫十五岁。这一年，一尘不变的李五家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于他们来说是好的变化。李五的大丫头春桃以周围十多个乡镇第一名的好成绩被县城的重点中学录取，本来李五还在为春桃的学费愁眉不展，没想到春桃所在学校的校长亲自登门并允诺为春桃一家解决几年中学的学杂费。校长怕李五夫妻俩不愿意接受他们学校的好意，便随机扯了个善意的谎言“钱，算是我们学校暂借给你们家春桃的，等将来有一天，春桃出人头地了，到时连本带利还给我就好啦”。

李五夫妻俩听校长这么一说，原先过意不去的心思稍显得平静了一些，他们这才勉强接受下校长的好意。

这边大丫头有了好学校，那边二丫头也有了好消息。十五岁的二丫头与同龄的小孩相比，话确实是少了很多，但在父母面前，她的话并不少，也能同父母聊上个好一会功夫。在学习上，虽比姐姐春桃逊色了些，但在其他方面，她一点也不输姐姐。比如做饭，田间农活，还比如手工，像打毛衣、纳鞋底什么的，她好像都会那么一两招。

李五家的日子在平静的时光中小心翼翼地流淌，夫妻俩商量下半年带着二丫头去市里大医院重新检查一下。他们上次带二丫头检查已经半年多以前的事了，去的是县城医院，县城医院的医生在通过一系列的问诊检查后，给出的结论是：二丫头身体没有问题，只是不愿同陌生人讲话。医生建议他们夫妻俩多带二丫头接触接触人就好了。

“新年好，姐姐。”

天刚蒙蒙亮，二丫头走到姐姐春桃的床前说了这么一句。

“傻丫头，吓你姐一跳。”春桃嘴里说着，心里却很心疼妹妹。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好好读书，以后才有本事照顾父母和妹妹。

春桃从父母那里得知妹妹的检查结果，医生说二丫头的身体并没有异常，只要身边有人陪着就好，多陪她说说话。

以前听过村里的老人说过这样的话，说上辈子说别人坏话太多的人，下辈子注定会是个哑巴或是不太爱说笑的人。春桃常常在二丫面前调侃自己“你别看你姐我成绩挺好的，说不好我上辈子就是个白痴，二百五呢！”

一说到这，二丫头常常会被逗笑：“姐姐是二百五，那我就是二百五十二。

“姐，你说人这辈子什么时候会死呢？”

春桃被妹妹的话问住了，她愣了愣，又匆忙地看向妹妹：“傻瓜，这大新年的说这晦气的话。我们都会长生不老的。赶紧拍拍木头，不算数不算数。”

二丫头学着姐姐的样子，拍了拍床边的木头框，微笑着看向春桃。望着妹妹一脸的微笑，春桃却越发地难过起来，妹妹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呢？平日她除了学校和家里也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谁会给她灌输生与死的这些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