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自打为人父母以后，在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常常想起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父母。
此刻，凌晨4点，突然睡意全无，想起来母亲，心里有话，便想写下来。
母亲患上了抑郁症，往回追溯，至少已有十年时间。
近期某天，在我上班时间段内和母亲的 一通电话，电话那端咆哮式的哭泣声，让我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
我很担心她。
母亲，生活在一个没有爱的世界里，就像行走在干涸的沙漠里，只剩下一片灰色。如果这样说不够准确的话，那么，至少她丧失了感受爱的能力。
母亲她的幼年，像大多数他们那个年纪的人所处的时代一样，物质条件极为匮乏，生活可以用贫苦二字来形容。
不过，母亲孩童时期的记忆，物资匮乏，回忆起来依然充满甜蜜。
外公家里六个孩子，母亲排行老五。自她记事，她的哥哥姐姐们陆续成家，各自为生活奔忙着。只剩她和稍小她几岁的妹妹，在外公外婆一声声亲昵的乳名声中，慢慢长大。
在这个时期，她常常念叨的，都是因为物质的贫困带给所处那个时代善良老实的外公外婆的一些遗憾事。比如，家中因为亲朋来往偶而有条商品香烟，外公舍不得抽将其送给舅舅而自己依旧抽自己的卷烟。比如，生命末期瘫痪在床的外婆，突然有一次随口提到想吃点荤，却实在因为穷苦没能如愿。
好在那个时期父母健在，心中依然有所依靠，母亲仿佛可以一直做一个小女孩。
这种情况在母亲嫁为人妇后的几年里，突然就发生了改变。
由于外公外婆年事已高（其实也就刚过六十），可能是由于常年劳作，可能是由于生活贫苦，身体很快垮掉，外婆在经历了三年的瘫痪生活后撒手离世，外公也在不久后随外婆而去。
此时，母亲也只是二十几岁。懵懵懂懂、初入世事的她，从此失去双亲，开始独自面对世界。
婚后的生活，依然贫苦。仿佛这贫苦都是理所当然。母亲埋下头去，和父亲一起倾尽全力、没有一点保留，开始为了他们的小家打拼。在田地里，从泥土中，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扣出了自己的灶房锅碗柴米油盐。
这里不得不提到父亲。在那个新旧社会交替、“重男轻女”思想依然根深蒂固的传统中国农村家庭中，作为家里的老大，童年时，俨然成了家里的“老大”。在长辈面前，备受照顾，在弟弟妹妹面前，霸道横行。
这样的生长环境，造就了父亲强硬、自大、专断的性格。
这种性格加上父亲天生的机敏，在农村那种近乎“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里，给整个家庭带来的是安全与保障。父亲在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过程中，尽最大可能地满足子女在教育上的需求，尽可能地保障每一个孩子身心自由发展。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不得不说这是超越环境限制的远见，也因此让整个家庭向上成指数型发展。
然而，这样的性格对于母亲，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往往是灾难性的。
父亲仿佛自小就丧失与人平等对话、正常交往的能力，面对弱者，表现出的是极大的自信，面对强者，表现出的是根本没有必要的自卑。
父亲不会用辩证的眼光去审视人际关系，没有同理心。感同深受，这个词是永远不会出现在父亲的字典里。正如小时候他在他的弟弟妹妹面前霸道横行一样，在母亲面前，父亲依然我行我素。
正如之前所说，父亲的机敏，让决定家庭走向等重大决策往往是正确的，这一点不容置疑。但生活往往是由无数个决策与对话组成。父亲总是以极大的自信面对母亲，强硬的决策与对话，长年累月，带给母亲的是压抑与窒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母亲的上空。
对于痛苦，人们往往选择逃避，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母亲也是一样，面对婚后贫苦压抑的生活，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孩子上。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的读书、考大学、工作、结婚、生子…三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随着孩子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轨，母亲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在了自己身上，不得不正视头顶上那张密不透风的网。
压抑、窒息，一时间成倍地放大，母亲难以适从。
失眠、焦虑，引发的一系列慢性疾病，让母亲身心俱疲。
抑郁症，就这样出现。
我初听到这个词，是在大学时期。看到关于明星抑郁症等种种新闻，第一反应是为所谓“有钱人”无痛呻吟感到不屑。
后来，当我看到母亲在西安三甲医院检查结果单上赫然的“抑郁症、焦躁症”六个字的时候，才真切意识到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疾病。
母亲的抑郁症表现非常明显：失眠、焦虑、不安、长时间心情低落、时刻动念轻生。
她的精神世界，干涸枯萎，像行走在沙漠里，灰茫茫一片，无所依靠。
今年，母亲迈入六十岁，到了外婆去世时差不多的年纪，在这种特殊的情愫影响下，加上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让她总是在回想以前的事情。
悲伤、孤独，变成了她生活的主色调。
我时常想去做一些什么，比如和父亲谈谈。
过程无需细数，单说结果，令人无奈。
父亲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无论再怎么无法感同身受，母亲的处境父亲还是知道的。每一次谈话都有些侧重点，凡是被点到的地方，父亲是有意识去改的。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是在父亲这里，一些变化是能看得到的。
只可惜，一辈子在农村生活，高中读完后基本再没有读过书的父亲，即使思想有所改观，多年形成的行事风格、处事方式，不会有质的改变。依然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依然做不到不卑不亢。付出巨大努力有所改变的那些行为，有术无道，仅止于术。
只可惜，同样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为家庭倾其所有的母亲，生病之事，木已成舟。仿佛丧失了心理自理的能力，全然依靠父亲的支撑。父亲但凡稍许强硬的语调，但凡习惯性怒目的眼神，母亲都会战栗，久不能平。
我不怪父亲霸道成性，我也不怪母亲生性敏感，我只觉得他们可怜。
双方都是“不会”，不会以合适的方式处理夫妻关系，不会审视自身而客观地看待问题。身为心理强者，不会包容心理弱者那一份脆弱。身为心理弱者，不会体谅心理强者的那一份逞强。
爱，如果一直给予，那就会如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如果一直索取，那就会像水中捞月，求而不得。
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生活的洪流裹挟着他们向前。他们没有时间喘口气，没有机会抬头看，没有前辈指引方向，更没有高人指点迷津。
一切汹涌而来，他们能做的只有接受。暮然回首，自己是否变成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根本不受个人意志而左右。
当前，多年辛苦耕种，已经开花结果。
但，母亲
仿佛快丧失了品尝果实的能力。
窗外，天色渐明，
我想，我还是可以做些事情，
为了母亲，也为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