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书生、老道
"说时迟那时快,张天师拔出那紫桃花木剑,回首使出一招黑虎掏心,将那猫妖钉在了横梁上,猫妖临死前口吐人言,张白鹤你阻我报仇,我将..."
“嘁,小书呆子,会说人话的猫妖你知道是什么个模样吗?还黑虎掏心,你当是拳馆里那武夫呐?”
盘腿坐在小马扎上的小书生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出头,低头写字时显得温文尔雅。
那书生也不顾纸上的墨迹未干,一把将自家亲手装订的册子合上了。抬头便骂:“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也敢来惹洒家出云龙,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哟,看你这小孩子白白嫩嫩的,说起话来倒是横得很,还出云龙?你是会飞呀还是怎的?”出言挑衅的人站在小书生的字画摊前,满脸的嘲弄之意。看上去两人年纪相仿,大概对方也是看到年纪相仿的人才兴起了捉弄之心。
“洒家会飞会游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若是要买字画就随意挑,想惹事的话就站一边去,等那边的巡役走了洒家再替你家大人教导你什么叫好好说话。”小书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挽着个抓髻,身穿着素白的交领长袍的同龄人,一挑眉,冷笑一声,补上一句,“连自家是男是女都没搞明白的人,也好意思来管别人家的事。”
仿佛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对面那人身形一动就要冲上来掀桌子。
“好了,窦儿不许胡闹。”
一个老道士装扮的人走了过来,同样挽着发髻,手中提着根不知道从何处刚折下来的细竹竿,竹竿上还带着几片嫩绿色的竹叶。
老道士打量了一下小书生,正要开口,不远处一青年男子小跑了过来。
“请问可是张真人?”
“张真人一路上辛苦了,我们官人已经在三楼备好了酒菜,还请真人移步。”
老道士张真人心想若是让人知道眼前这摆字画摊的小娃娃跟自家人有过争执,怕是要换个地方混饭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便不再多言,示意让伙计带路便往里走。
被唤作“窦儿”的年轻人跟着老道士后面,还不忘回头瞪着小书生,眼神中的威胁恐吓之意在小书生看来却是跟自己家里养的那傻狗子被踩了尾巴时的眼神差不多。
自称“出云龙”的小书生摇头晃脑地又提起了笔,心想这年头连道士都能逛青楼了,这是个什么世道。自己还是好好地写写话本算了,话说猫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难不成还是三头六臂?黑虎掏心又怎么了?难道对付不了一只小猫妖?
往日坊间传闻什么猫妖狗妖吃人掏心传的多了,可是亲眼看过的可就没几个了,自己这话本要是想比王老三的畅销,那是不是该去亲眼见识一下那些精怪妖魔呢?小书生一边想着一边翻开话本,却发现那几页新写的已经被墨沾住了。“真是晦气,哪里来的不男不女的妖精,下次落我手里,说不得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小书生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小心地撕开纸张,却不知另一边那被他骂着的小姑娘窦儿此时也是满腹牢骚:“本姑娘的化妆技艺出神入化,家里的叔叔伯伯都看不出来的,竟然让个外行人一眼就看破了去。那个臭小子,下次落我手里,说不得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那领他们上来的小二在三楼门口便停住了说是自家主子马上便到,说完便匆匆往楼下跑了。两人站在三楼的入口处,四周打量着。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将这潇湘阁的三楼布置得别有洞天。与一二楼满眼的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不同,三楼的布局清新淡雅,若有若无的花香配着丝竹声从那垂下来的珠帘间细细地透出,挡住了楼下的人语声,仔细听着还有潺潺流水声从最深处传了出来。
“张真人,您可总算是来了。”小姑娘正仔细看着挂墙上那幅画是不是吴阳翟真迹,一道略显刺耳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便见到一个肉球从从珠帘后滚了出来,脚步之重连着楼道都是隐隐震动,让人看着便有点担心。
“张真人,我已经备好了酒水,咱们边吃边聊。”那肉球想来便是潇湘阁的老板元正隆了,笑起来脸上的肉把眼睛都挤成了一丝。窦儿的眼神闪过一丝厌恶,转过头继续看画。老道士一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元老板客气,我们二人路程紧,还是直接说正事吧,这案子是元老板你报往天师营的,具体情况还请你说一下吧。”老道士顿了一顿,“丑话说在前头,还请元老板务必要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若是隐瞒了其中的关节处,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可不要怪到我们头上。”
“这个在下自然晓得,只是此处总不是个说话的地,还是请二位移步到包厢中吧,知道二位修行戒荤腥,准备的酒水都是素的。”
......
“人一多就不敢现身了,刚刚上来的路上看不到有明显的妖气,被杀死的那个开了膛破了肚,多半是个猫妖狐妖之类的了。敢在城里闹事,应该是野路子刚成形不久的小妖。”
天师营接到的信息只是说了有妖夜里在潇湘阁作乱,伤了好几个人,还有一个伙夫被掏空了肠肚。报案时也未曾明说是什么种类的妖,刚刚听元正隆描述完,老道士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东西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元老板,前天夜里遇袭的那几个人如今在何处?”
“其他几个人受了伤已经送往医馆了,剩下唯一一个看到的就只有满堂春了,她受了惊吓,如今正在房里休息着。”
“如今已经入夜,时间紧迫,劳烦元老板先带我们过去吧。”
元正隆连连点头,一站起身圆滚滚的肚子撞得满桌子的碗碟叮当作响。前天夜里有妖作乱的事如今已经传了出去,再不尽快处理好影响了生意,他也无法向背后的人交代。
窦儿眉头轻皱,问道:“元老板,你这肚子可是有什么隐疾吗?”
往日里哪有人敢这样跟他讲话,元正隆一听,脸上有点僵硬,但是也不敢发作,怕惹恼了眼前这两位天师营派来的高人,只能赔着笑说:“在下应酬多了,这都是经年积下来的酒肉,不碍事不碍事。”
潇湘阁是回字形的结构,外面看着不大,可是在里面七绕八绕的也走了许久,到了满堂春门前,满脸铺满了粉也挡不住皱纹的鸨母赔着笑对两位板着脸的天师说道:“满堂春她前天夜里受了惊,醒了之后就不让人进她房间了,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一有人进去就砸东西,大夫来了也不让进,两位大人若是见势不对可要及时出来。”
满堂春是最近城里最红的花魁,也是如今潇湘阁的头牌,平日里见上一面都要花上几十上百两雪花银,还得看满堂春的心情去挑。如今阁中的摇钱树受了惊吓,鸨母自然心急,又怕这两个人下手不知轻重伤了人,那就亏大了。
元正隆喝道,“费什么话,赶紧把门打开。”
满堂春房中没开灯,门一开,一件鎏金的粉盒哐一声扔在了地上,然后便是一个女子大喊:“出去,谁都不许进来!”平时唱起歌来宛如百灵黄莺一般的清脆声音,此时竟是有着几分凄厉。
妖气好重!老道人与窦儿对视一眼,窦儿从袖口中扯出一个铁盒子,手指一扣,便拉出来一根金线。老道人横持手中竹竿,抬脚便往黑暗中走去。那鸨母一看这锋利的金线,急的就要喊出来,满堂春那凝脂一般的小脸小手,略微伤着一些可都是大事啊。窦儿跟在老道人身后,半边身子已经走入了黑暗中,眼角瞟了一眼元正隆的肚子,用脚尖把门给带上了。
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满堂春身为头牌,住的也是一等一的房间,临近着潇湘阁背后的麓湖。远离了灯火通明的主街道,又是用的最厚实的窗纸,半丝光也透不进来。此时房间内漆黑一片,只能听到老道人在前面走着发出的轻微声音。看到房门关了,老道人手中竹竿往地上轻轻叩了一下,窦儿会意,在怀里摸索出来一件事物。待老道人叩了第二下时,她将手一扬,房间内骤然亮起火光。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老道人也看清楚了房间内的布局,脚下发力,手中竹竿直刺,扑向了满堂春的床榻。此时满堂春正背对着两人坐在榻上。就在老道人的竹竿将要碰到她时,她的身子往旁边一躺,整个人倒了下来。一道黑影从她怀中闪出,把一旁的窗户撞了开来,逃了出去。
老道人急道,“窦儿,追上去!”话音未落,窦儿已经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道人反手将一道祛气符贴在了满堂春额头,就要跟着往窗外跳,此时房门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好!”老道人连忙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此时只见刚刚还在说这话的元正隆元老板躺在了地上,肚子开出好大一个洞,血水还没来得及往外泄,一旁的老鸨吓得脸色发白,眼看就要晕过去。老道人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封住了元老板的几处大穴,又是一竿子点在老鸨的头顶百会穴,说道:“按住他的伤口!”老鸨一激灵,抖抖索索地按住了元老板的肚子,结果不小心按到了外露出来的肠子,又是一阵干呕。
此时下面又传来人群的尖叫,老道人站起来倚着栏杆一看,只见有另一道黑影正在一楼的大厅内四处游走着,好几个人躺在了七歪八倒的桌椅中,其余的人都争着往门外走。
“孽畜好胆!”老道人一声喝,翻身便往在二楼的回廊往楼下跳,与那黑影缠斗起来。
而潇湘阁门口,一大堆男男女女此时正哭喊着往外面跑。依旧在门口摆着摊的小书生看的一头雾水,心想莫不是潇湘阁走水了?赶紧撤赶紧撤。转念一想,哎哟!莫姐姐还在里面呢!小书生往走出来的人群中仔细看了几眼,发现没找到自己的莫姐姐,心中急躁,“烟都还没冒出来,火应该不大!进去救人!”小书生把心一横,便逆着人群往里挤。
“话本里的英雄人物,应该都像是我这样的吧。”
小书生一边往潇湘阁里走着,一边心里想着,此时我的背影该是何等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