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烟火突然喷放,几颗礼炮“轰”得飞上天空炸得漫天绚烂,大兵利恩军姿站得笔挺,蓝色的眼眸看着天上像RPG炮火一样的光,两滴眼泪在打转,却没流下来。”
小雨夜里,城市街头,一个男人裹紧大衣侧目远方,一滴水顺着刘海流过脸颊,不知是雨还是泪。
1.
几个月前,《比利利恩的中场战事》上映,奔着李安和120帧的新黑科技去的,整个青岛最好的电影厅只能放60帧的3D,略微遗憾没能体验那种如临其境的虚幻,但总的来说这电影值回五十块的票价。
首映那天我恰巧在执行从青岛到成都的航线,落地后已是凌晨一点,打开手机看到很多人在网上写了长篇影评,甚至在简书和豆瓣上有不少已经被推上头条和首页,好坏都有人说。
我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影院工作人员投来迥异的目光不知所以然,随着片尾曲音乐的响起,电影在最后又一次被推上无声高潮,没有情节,只有余音。
很多人看电影的人总会在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就起身离开,而我的习惯是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再走,就像飞行过后等所有旅客下机之后再离开一样,这样的职业病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多欣赏一曲美妙的音乐,而有很多时候一部电影的片尾曲往往是点睛之笔。
关于电影本身,我不做评论,因为李安已经做得非常好,演员演得非常好,故事和剧情也非常好,总之,李安没搞砸。之所以让我红了眼睛,我想是电影本身传达出来的一种代入感吧,让人不自觉变成了主角比利,看到了真实的大兵眼里的战争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美国。
难忘的是利恩的眼神,中场舞台上的利恩眼神飘忽,红红的眼眶里我看到了最赤裸裸的战争之痛,也可以说是一种战争后遗症。
这不仅是一个美国大兵的恐慌,美国大选刚刚完成换届,电影选择在这个时候上映,恐怕折射出的也是整个美国的恐慌。就像电影中利恩的班长对石油商人说的“你不停地挖掘,我就不停地杀戮”,利恩是那个亲历杀戮的人,比利眼里的每一滴眼泪都是战争中因杀戮流下的血。
可怕的是,血流的远比眼泪多。
电影中有两句台词让人印象深刻,一句是“有时候,‘没有’比‘有一点’好”,还有一句“离开故土才能茁壮成长,或者,客死他乡。”
电影结束,我在万达广场外的过街天桥上破天荒点了一根烟,旁边是一个双腿残疾年过六十乞讨的大爷,我盘腿靠着天桥坐下,把抽了一口的烟递给了大爷,身后是鸣着车笛穿梭不息的车流。
路人来了又去,一个穿着时尚的小伙子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并排坐着,经过之人都瞥过来几眼,夕阳的最后一抹光透过西边的楼顶照到天桥上,暖色光,却感觉有点冷。
恍恍惚惚间看到天边一架飞机刚起飞爬升,尾翼的航徽清晰可见,发动机轰鸣着朝太阳飞去,然后消失在火红的云彩中。
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还有些许飞行后遗症。
2.
十一月末尾的寒潮来的太过突然,往年十二月初才落的银杏叶提前了半月凋零,清洁工大叔一手拿笤帚一手拿袋子,从大老远赶来看落叶的我没想到扑了个空。
大叔在路口的墙角依偎着台阶,鲜亮的环卫工制服在深秋之后更过醒目,帽子裹着头,干活用的手套放在旁边,烟头在手指边忽明忽暗,奔驰宝马穿梭而过,仅剩的几片枫叶跳着探戈飘落下来。
紫荆关路两旁除了光秃秃的枝丫什么都没剩,今年我又错过了一整个秋天。
来青岛第七年,每年在初春和深秋都要来八大关走一走,尽管风景依旧,但是人毕竟渐渐变了,同样一棵树,每次看起来似乎都不太一样,青岛还是那个青岛,红瓦绿树,碧海蓝天,海风不刮的时候冬日的太阳也很温暖。
这样的风景每次在飞机进近的时候也能看到,飞机总会飞到沿海一线上空然后掉头,然后对准跑道下降,每次转弯的时候透过乘务员悬窗都能看到那条海岸线和点点的红色屋顶。
信号山公园门票只要三块,一口气爬到最高处的观景台,老青岛的沿海一线尽收眼底,红瓦遍地,尽是三两层的德式老建筑错落有致,远处的海水浴场和栈桥清晰可见,微红的夕阳把光洒遍了整个太平湾,远处的邮轮来来往往,海浪的边缘是三三两两的漫步者,向西看得见团岛的大桥,向东看得到CBD的摩天大楼群,把相机的白平衡调的偏暖一些,取景器里的青岛使人感到某种莫名的感动。
天上一架飞机飞过,忍不住把镜头拉倒最长焦,尾翼的航徽清晰可见,弯曲的三条白线汇成一个“山”字,好熟悉。
从三万英尺看世界和从海拔50米看天空,感觉竟然有些相似——隐隐的恐惧在心头跳动。
总怕飞机掉下来,掉进海里,撞到山上,机毁人亡,尸骨无存。
记得第一次穿上制服的时候,我曾经天真的问了同事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一天它掉下来了,如果那天我正好在上边.......”
同事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世上傻逼千千万,该死的不止你一个,要死叫号去排队!
我知道飞机掉下来的几率太小,小到会你觉得它甚至可以变成一个不可能事件,但我始终相信关于“飞行恐惧症”这个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有。
我们不会怕飞着飞着雷达图上我们的信号消失。
怕的是飞着飞着人海人潮里我们再找不到自己。
3.
机长拎着飞行箱和驻外袋一个人出了8楼的电梯,两个副驾住9楼,乘务组和安全员都住12楼,电梯门一开,大家相互打招呼再见,尤其是跟机长说再见的时候格外“真诚”,空气中充满了热烈和友好,但又莫名地带点众所周知的寒暄和隐隐尴尬,这样的心照不宣每天都在不停地重复。
老一辈讲,这是“仁义礼智信”。
谢谢还是要说的——每一次不杀之恩都是祖宗的护佑。
每到一个新的城市驻外过夜都是一种考验,不同的酒店,不同的床,东西俩小时的时差也折磨着每个人的睡眠。
出去逛逛吧,据说南方的夜生活好的很。
凌晨一点,昆明夜市的小摊正当热闹,路旁的小商铺还灯火通明,卖水果和卖干货的依旧开着摊子,烤串的烤肉的烤鱼的一个接一个,简陋的小桌,坐上去吱吱叫唤的小破凳子,脏兮兮的大马路旁吃宵夜的人多得像赶大集。夜市街两旁就是一排排的老城区居民楼,住的全是外地来的打工青年,穿着总是算不上时尚,说的语言也是让人听着七荤八素。
一众穿制服干干净净的男女路过,打工一族们的眼睛不自觉地从我们身上飘过。
昆明的天空总是出奇地干净,月亮和星星比北方的更亮,黑色的夜空中也依稀可见云彩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头顶上飘着,那一闪一闪渐近又渐远是飞机。
这是一个只喜欢在晚上下雨的城市,刚刚下过的小雨路面有些湿滑,女同事的大衣裙摆沾上几滴泥水,高跟鞋的哒哒声停下来,一双细嫩的手将泥点轻轻拭去,然后又是有节奏的清亮哒哒声。
机长把袖子卷起来,四道金杠窝在里边,人手一瓶啤酒,烤茄子烤鱿鱼在铁盘上滋啦滋啦作响,不用杯子,酒瓶子一碰就是干杯。
昆明也有青啤,可是喝起来却始终不对味,机长话少,但酒喝得大口,不料北方的汉子喝酒干不过北方的妞,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一口一口凉啤酒代表了对家的思念,但是谁都不提“家”字,生怕这大年三十的晚上触碰了所有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总有几个不睡觉的孩子在旁边嬉嬉闹闹,原来是烧烤摊老板的孩子,小男孩拿一个空的易拉罐放到马路中间,然后小心地点一个炮仗放进去然后飞一般跑开,旁边的几个小孩儿捂着耳朵站得远远的,看着易拉罐被炸得老高。
在飞来的路上,进近长水机场的时候机长故意多打了一下铃,同事提醒我看右边的舷窗——远处黑夜里有烟花在炸开,红的绿的黄的,只看得见光亮听不见响声。
4.
专栏停更了已经将近两个月,北方大半个冬天已经过去,青岛的空气却依旧寒冷。
春天在和冬天顶牛,我也在和孤独的小情绪来来回回顶着牛。
太阳一落下去,城市便迎来灯火辉煌,外边商铺玻璃窗上的红色福字依旧还在,偶尔路过的熟人还会说一句“过年好”。
一个人看完电影从商场出来,一个姑娘从我身边擦肩过去又退回来。
原来是她,一个老同学,第一眼看上去愣是没认出来,也没敢认。
一念已是十年。
老同学已结婚生子,怀里抱着一岁多些的孩子,被子褥子裹得的严严实实,冷天儿里只露出一对眼睛对着我这张陌生的脸眨巴眨巴。旁边的老公个子不高,凸起的啤酒肚,脖子快淹没在了脖颈肉里,不远处停着那辆新买的雷克萨斯,男人手里抓着亮闪闪的车钥匙。
一说起“十年”俩字,我便想起了陈奕迅的那首歌,我开始极力搜寻着十年前的那些画面。
恍恍惚惚之间寒暄几句,朋友说我工作好,天上工作飞来飞去,看过那些大山大河,走过那些古城古镇,看我的朋友圈似乎成了他们在烦躁生活中唯一一剂精神良药。朋友说我过的很有个性,羡慕我可以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一身制服大江南北,说起这些还不忘扫两眼身旁的男人,眼神里弥漫着些令人难懂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十年间她的生活到底发生了多少故事,我只知道她看起来真的变了太多太多。
自从入职了航空公司,朋友见面时总会时不时的说一些类似的话题,每次提及,我除了谦虚连连说啥都显得多余。我想聊的更多的并不是现在,那些朋友的存在随时提醒着我曾经拥有着一段别样的岁月,尽管不是轰轰烈烈,但却独一无二。我怀念的是怀里还没有孩子的她,我怀念的是身旁还没有别的男人的她,我怀念的是那个敢在校服上画自己名字的她。
那些日子已有些遥远,日子过得再浑,终究有些故事还是会记得分外清晰,就像一个记号,是你的专属,也像一道伤疤,每每不小心碰到,还是会疼好一会。
十年前,我十六岁。
最近几年看过很多情怀电影,《同桌的你》、《山楂树之恋》、《致青春》,电影里总有些东西是被艺术刻意放大了的。在80后已集体老去,90后已集体奔三的这个节点上,第一次认认真真回忆人生的第一个十年,心里不免有些彷徨和感伤。
那年,高一,我是个带着浓浓乡村气息的青涩毛头小子。
县一中的大门是旧时的学堂府门,街对面是挂着八一军徽的二炮学校。听着号声起,随着号声睡,规律得不能再规律的求学生活。
记忆中十年前的她长得很是漂亮,身材瘦弱皮肤白净,马尾辫扎在脑后干净利索,跟我不是一个班级却在同一个楼层上课,每每课间会经常碰到。我在走廊这头的文科班她在走廊那头的理科班,那时候追她追得最凶的那个男生是走廊中间艺术班里长得最帅的那个。
十年过去,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身材已完全走样,原来高高的颧骨现在是肥嘟嘟的圆脸,穿的衣服看上去尽是名牌却再也比不上那个穿校服的她。
还有那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我只记得十年前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帅得我都嫉妒。
几年前唯一参加过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还见过那个追过她的男生,帅得依旧。
大年初三的夜晚街上尽是闲来无事的人,画着一字眉和大浓妆的姑娘分不清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老同学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脑袋里不自觉想起了一句不搭边的诗——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忽的一阵风刮起,围巾不安得飘在胸前。
一滴,两滴,好多好多滴.......下雨了。
路过那家熟悉的星巴克,橱窗里摆着许多漂亮的杯子,最上面的一层是红色的新年限量款,店里面坐着一对一对年纪不大的情侣,他们喝的都是三十块一杯的拿铁、摩卡和星冰乐。
习惯走路塞着耳机听音乐,单曲循环着许巍的《蓝莲花》,听歌听词,我是个感性又矫情频发的男人。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十年前我有梦,一心想跟初恋女友约定考进复旦学中文,那时候我们那一群人都有梦,我们约定上了大学之后牵手的依旧是初恋女友。
十年前我和初恋女友约定,未来我一定会带着她走遍大河山川,不论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我们会把买过的每一张车票、机票、电影票都好好保留,装进一个小盒子,如果哪天分手了,我们就把这个小盒子各自好好保管,等彼此结婚时再送给对方作为结婚礼物。
十年来,我一直恪守着这些约定,虽然我没考进复旦没有学中文,但一直不曾与文字远离。虽然我穿着制服飞过了很多城市去过了很多地方,但每一张车票机票电影票我都依旧会小心留好如今已是厚厚一摞。
只是初恋女友早已不在,自己孑身一人已多年,老同学的出现也让我突然觉得,十年前和十年后我们变化的不只有容颜和生活,梦想不曾消失,只是被深深埋藏,至于何时会重新点燃,谁也不知道。
小雨夜里,城市街头,我裹紧大衣侧目远方,一滴水顺着刘海流过脸颊,不知是雨还是泪。
许巍是对的,心中若是种着一棵蓝莲花,就应该让它盛开。
因为有些花,盛开了便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