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展信顺利。
这封信该怎么起笔,我在心中想了很久,但酝酿来酝酿去,怎样都难免唐突,只能在心中期望当你看到我的名字时,不要太惊讶。
贸然写信给你,其实是为了告诉你,我准备离开丁县了,去上海。听说那儿的文学氛围在国内是最浓厚的,有数不清的作者协会和培训机构,还有专为写作者修建的咖啡馆,就连一间小小的私营书店都配有写作室,浸染在那种弥漫着书卷气息的环境里,应该会写出优美的文章吧。当然,那里只对优秀的作家开放,目前的我还没有使用的资格。
你也知道,我只能算一名业余的文学爱好者,至今还没有在任何公开期刊上发表过文章。但请你相信,在这样的大城市里,我会飞速地成长。我不是没有准备的喔,去之前,我给一家作者协会写了信,顺带附了一篇我写的小说,没想到他们竟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做写作培训生,他们说在我的小说里发现了许多市面上极为缺少的灵性,如果经过系统的训练,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一颗文学新星。哈哈,这是他们的原话。你放弃的可能是一位天才喔,开个玩笑。
算算时间,距我们分手已经两个多月了。在这期间,我只见过你一次,那是一个早晨,我被妈妈从被窝里揪出来去买早点,在家门口的十字路口,我看到你从转角处飞掠而过,骑着一辆电单车,波比也在车上。我本想喊你的,让你注意安全,还想跟你开玩笑说,要是你再每天这么遛波比,它迟早会变成一只大胖狗。但最终我还是忍住了。你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更悲哀的是,我依然在乎自己在你面前的形象,决不能容忍那个头发蓬乱,穿着一件背心就出门的邋遢男人走进你的眼睛。我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你说出分手的原因吧,我邋遢又笨拙,自大又自卑——这总比说你爱上了别的男人要容易接受得多吧,哈哈。
回到家后,我将早点丢在茶几上,跑到书桌前整理那些我写的——你说你很喜欢看的文章。我想把它们统统烧掉,但犹豫了很久,还是不舍得。那些都是我和你相爱过的痕迹呢。你能想象吗,我捧着那厚厚一摞纸居然落泪了。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说话,就是那次模拟考,本是优等生的你意外考砸了,独自在教室里哭。简直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我打球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正好撞见你。
那是我记忆里跟你说最多话的一天,当然大都是我在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啰嗦吧。要知道以前我从来不敢接近你,因为你太优秀了。你知道吗,同学们都说你的眼睛从来不会停留在我们差生的身上。我也没想到,才短短一个礼拜,我们居然成为了恋人,这件事一定让许多人跌破了眼镜吧,哈哈。你的第一志愿是上海的大学,这次我比你先去一步,以后咱们待在一个城市里,没准还可以再见面。
对了,说回那些稿件,最后我把它们藏在了阁楼上,被老鼠啃掉,被蛀虫蛀掉,听天由命吧。
最后,向你和波比问好。
曾理
2015/6/13
曾理:
你好,多谢挂念,我很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上海?我好像从没说过。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最最普通的那种,最好你压根不会想起我的那种。说起来,分手的原因我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吗?我们不合适,性格啊,星座啊,你讲的笑话我听不懂,我的梦想你也一无所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读到你在信里说模拟考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真的吓了一跳。我们做了三年的同学,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吗?我不信,起码也会有一些社交性质的对话吧,比如“嗨,早上好”?嗯,一定有的,是你自己忘了。不过我确实不喜欢交朋友,尤其是那种表面上玩玩闹闹,实际上懒得走入对方内心的“朋友”。而且,那时候的我近乎是抱着“一定要离开丁县”的执念在执行我的人生。你也知道,我们那所破中学,就算成绩格外出众,也不过堪堪达到重点大学的录取线,所以我拼命地读书,眼里只有分数。也正因如此,在你们眼里,我一定是个孤僻的怪人吧。这些我都知道的。
但你人真的很好。因为从小我的父母就去了外地工作,把我寄宿在奶奶家,从来没有人肯耐心坐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我承认,那一瞬间我动摇了,头脑一热便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可是话说出口的那一秒,我其实就后悔了,但看你那么开心地握住我的手,我实在不忍心说出真相,我是一个注定要浪迹天涯的少女啊。嗯哈,也许你就是书上写的那种,让异性不忍拒绝的男孩吧,你看,我们都分手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写信给我,就凭这一点,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说到上海,我真的很喜欢这座城市,街道整洁,建筑漂亮,斑驳古朴的西洋小楼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辉映成趣,道路旁还有数不尽的法国梧桐,不像丁县,散个步都能绕县城一圈,街道两旁只有光秃秃的水泥路障。对了,听说衡山路两旁种的法国梧桐有一百多年历史,巴金、张爱玲的笔下都出现过它们的身影,你那么热爱写作,一定要去看一看喔。说来惭愧,虽然嘴上说有多喜欢,但我还没有去过上海,关于这座城市的一切我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但你也别得意,我很快就会追上你啦。
最后,恭喜你被作者协会“收入囊中”,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在这个新天地里一定可以大展宏图,这样我就可以骄傲地告诉别人,“别看他那么威风,当年可是我甩的他呢。哈哈哈。”
陶婧
2015/6/20
桃子:
展信顺利。
没想到这么快收到你的回信,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向您老人家汇报一下,我已经在上海“定居”了,虽然住的是条件简陋的四人宿舍,不是传说中的写作室,但是管吃管住,倒也自在。
这儿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每一个都是狂热的文学热爱者。拿我下铺的哥们来说,他叫林峰,江西人,我以为我读过的书已经够多了,但跟他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据说他十三岁就读完了莎士比亚、茨威格和欧亨利的全部著作。每晚跟他睡前闲聊,我都像经历一次文学圣光的洗礼,他的谈吐和修养让我由衷地敬佩。可就算是他,在我们这儿也只能算中上水平。
三天前,负责培训的徐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让我们分组协作完成一个剧本,最终评分最高的小组还有奖金拿。林峰不待见其他人,只是象征性地跟我组成了一个小组,没办法,文人相轻嘛。虽然竞争很残酷,但我会努力去完成的。
其实我心中早就想好了一个故事,只是一直没动笔。那天我跟林峰讲了开头,他兴奋得直拍大腿,说就这么干。他一边说,一边挥舞手上的烟,红得发亮的烟头掉下来,差点把他的裤子点着了。忘了说,他有洁癖,整天穿着白衣白裤,以为自己是个天使,哈哈。这也是我第一次被他用那种敬佩的眼神注视,我可能真的是一个天才。
话说回来,你叫我去衡山路看看,但我可能要辜负你对我的“期望”了。我住的地方在鸟不拉屎的郊区,徐老师说这是封闭式培训,离群索居容易产生灵感,所以我们都已经十多天没有出过门了,我甚至连上海是什么模样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眼呢。
唯一可供我们自由活动的场所是宿舍楼的天台,徐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们七八个人经常在天台上抽烟,拿易拉罐当足球踢,要么就是轮流讲自己的故事。你还别说,放眼望去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但他们每一个都有令人心酸的故事。隔壁宿舍有个男孩,我们都叫他阿良,他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像个未成年,没想到他是个流窜犯。
听他说,半个月前他逮到女朋友半夜跟别的男生吃饭,他二话不说就动了刀子,捅了那男生一刀,然后连夜搭火车逃到了上海,至今都没跟家里人打招呼。我们都说那男的应该没受什么重伤,不然警察早找上门来了。不过他坚持说自己绝对扎破了对方的肚皮。我问阿良,用刀子捅人是什么感觉。他很淡然地回答,就像扎在一颗饱满结实的长青椒上,用力时能听见“噗”的一声,随即血就冒了出来。他描述得有点滑稽,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呼,回头看了一遍,没想到一口气写了这么多,可能是培训的结果吧,我们每天都要练习三千字的随笔呢,完不成作业不准吃晚饭,嘿嘿,吓到了吧。不知道下封信你还会不会回复呢?
向你和波比问好。
曾理
2015/6/29
曾理大作家:
你好啊。
这封信回得速度够快吗?我可是连夜在被窝里写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上海的具体方位,但听起来好像蛮有意思的,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相比之下,我的生活就乏味很多了,就算有波比陪着我,也实在够无趣的。加上最近总是失眠,带着很重的黑眼圈,脸颊上也没有血色,如果你再见到我,一定会被我吓一跳,搞不好会大叫有女鬼哩。不过,我想我们也许很难再见到了。
对于写作,我真的一窍不通,我最差劲的就是语文成绩了。你在第一封信里说那次我哭鼻子,其实就是语文那一科考砸了。真的很好奇,你们怎么能读得进去那么厚的书,换作是我,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直接就大脑空白,心思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说那个男生阿良是流窜犯是真的吗?该不会是你编造出来唬我的吧。我读完你的信,第一时间就去厨房找了一只青椒,用菜刀试了试。是不是很无聊,哈哈。话说回来,他确实太幼稚太不负责任了,他女朋友只是跟别的男生吃顿饭而已啊,又不是被捉奸在床,怎么那么小气。读到这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你看到我跟其他男生约会,你会怎么做呢?啊错了,我假设的是分手前。不对,这个假设也不成立。想想我们没有分手那段日子,是我每天都在粘着你,怎么有时间跟别的男生约会。唉,我真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
这个暑假真的太漫长了,读书时总是盼望着放假,可以一整天躺在床上,不用写作业,不用早起,什么都不用想。可要真这么干,应该没人受得了。我每天躺在那儿盯着天花板,都快神经了。真想像你那样毫无顾忌,单枪匹马闯进一个陌生的城市,见识那么多有趣的人和故事。你说林峰听了你的故事,差点把裤子点着了,搞得我更加期待你构思的那个故事了,到底讲的是什么呢?
期待你的回信,我当然也会回了,不过你也别得意,主要是实在太无聊!
陶静
2015/7/3
桃子:
展信顺利。
抱歉这么久才回信给你,最近作者协会出了一些变故,怎么说呢,我们都有点不知所措。
事情还要从阿良说起,一周前他在天台上抽烟的时候,发现了一只信鸽,没错,我真没想到这年代还有人用信鸽做通讯工具。他解下绑在信鸽脚上的纸条,原来这只鸽子是参加比赛的,脚环上还刻有养鸽人的信息。但令我们震惊的是,纸条上写着这次比赛是以常熟市的方塔园为起点放飞的,附在末尾还有方塔园的照片,这个方塔园,跟我们在天台上看到的附近的塔一模一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其实并不在上海,而是在一百公里外的常熟市。
也许你想知道,徐老师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他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呢?一开始我也大惑不解,直到后来一个叫蚊子的人说,每次徐老师布置作业时,都有大纲有梗概,还会跟我们开会讨论,他怀疑徐老师在利用我们为他写剧本赚钱,我们这些人就是他廉价雇佣的枪手。大家听了都很愤慨,成人世界真是黑暗啊,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关在这里,给徐老师创造利益。
蚊子在这里待得时间最久,年纪比我们都大,我们叫他老大哥。发生这件事之后,蚊子跟我们商量着要从这里逃出去,很多人附和他,但我跟林峰说的时候,他表示很不屑,他说想出去很容易,但谁能保证下一个作者协会没有阴暗面呢?更何况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就算逃出去,又能赚到什么钱?徐老师这里包吃包住,还能跟志同道合的朋友谈论文学,就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所以根本谈不上“压榨”。
我本来想反驳他的,但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说得不错,文学对我们而言是梦想,对于徐老师而言是赚钱工具,但他赚他的钱,我写我的文章,我不能因为他利用我赚钱,就丧失了对梦想的追求和坚持。如果我现在跟着蚊子他们离开,就等同于丢失掉了初心,日后如果有更优的机会,我必将为了赚更多的钱而选择再次离开。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再过两天,徐老师就又要出差了。蚊子他们决定在那天晚上“越狱”,其实并没有电影里讲得那么惊险啦。楼下只有一名保安,他们早就跟他混熟稔了,只要趁保安看电视的时候偷偷拿走大门的钥匙,他们就能轻松逃脱。不过,这只是第一关,就像林峰说的,未来还有无数个无形的关卡等着他们,也许是生存,也许是利益,也许是梦想和现实的两难。离开了这个罪恶的温室,他们即将步入的却是罪恶的丛林。
桃子,你觉得我做的决定对吗?
向你和波比问好。
曾理
2015/7/16
曾理:
你好。
挽着袖子读完你的信,真有点吓到我了。没想到那个徐老师竟然是这样的人,也许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吧,一想到我们都会长大,变成为生存而挣扎的机器,我就觉得很恐慌。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的友谊也被消磨得不再纯粹了。对不起,我可能过于悲观啦。
留下来应该不是坏的决定,我选择支持你和林峰。虽说你们被禁锢在那样一个地方,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像你们一样的孩子,心中怀着梦想却只能向现实的残酷低头,这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呢。况且这里可以让你们迅速地成长。不瞒你说,收不到你来信的这段日子,我每天都会反复读你之前写的信,我发现你连成语都用得比以前更多了哩。开个玩笑。
下面,我可能要说一件你不怎么愿意接受的事。虽然上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过暗示了,但你好像并没有察觉。这件事就是,我可能无法去上海了。等下,我可不是考砸了哦,其实我早就收到了上海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我爸爸突然说要带我去加拿大,我这才知道他和我妈已经办理了移民,想接我去那边读书。
我你是知道的啦,从小就一直想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只是没想到一瞬间就跑到了地球的另一面,这个转变让我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闹腾了好几天。不过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毕竟那从始至终都是我的梦想,就像你的文学梦一样。这样想来,我第一封信说错了,我们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共同点的,就那么一丁点儿喔。
啊,未来的大作家,你一定要坚持呀,期待在那个不同的国度,读到你的杰作,嘿嘿。
陶婧
2015/7/21
桃子:
展信顺利。
你当真要去加拿大吗?听说那儿的冬天特别冷,食物也一点都不好吃。真不知道你爸怎么想的。说来奇怪,得知你不能来上海,我并没有特别难过,也许我已经习惯你不属于我了吧。这样想有点悲伤呢。不过即使见不到你,但因为你写的信,我始终觉得你就在我身边。
说说我这边的情况吧,事态变得严重了。蚊子他们越狱时被保安发现了,全部被捉了回来,徐老师也在收到消息后当晚就赶了回来,还带着其他两位老师。他们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徐老师说如果要走,就必须支付之前所有的食宿费用,而蚊子则认为自己通过写作已经为徐老师创造了不少利润,这笔费用是无稽之谈。
后来,后来他们竟然动起手来。蚊子率先被打伤了,他像疯了似的大吼大叫着,用拆坏的椅子腿攻击其他的老师,想掩护其他人逃走,有几个人在混乱中冲出了大门,但随即就被守在门外的保安赶了回来,还将大门反锁了。
再后来,我们被驱赶到了三楼的宿舍里,徐老师拿出一份合同让我们签字,说如果违反合约,就要赔偿他十万元。如果不愿意签,就立刻支付之前所有的食宿费用。我们当然不愿意签字了,这等于卖身给徐老师,以后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他。双方僵持了很久,徐老师也没了耐心,将我们锁在宿舍里反思。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只听见“砰”的一声,隔壁宿舍有玻璃打碎的声音。我们赶紧冲到窗边观察,发现那是阿良,他撞破了三楼的窗户,跳了下去!从上方看,他在地面上挣扎着,流了许多血,显然受了很重的伤,至少是骨折。我们都惊呆了,没想到阿良竟然这么勇敢。徐老师也被吓到了,急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将阿良送去了医院。
看到阿良的惨状,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尝试跳楼越狱了。那天晚上,宿舍楼里出奇的寂静,大家都各怀心事,谁也不知道徐老师还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对付我们。林峰说,目前蚊子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施行缓兵之计,先安分一段时间,等到徐老师他们放松警惕,再做其他的打算,但就算是这样,徐老师也不会轻易放弃让他们签约。
他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无比轻松,仿佛事不关己,他一直都把自己和蚊子他们分得很清楚,我觉得他根本不想逃走。现在想想,蚊子他们越狱的计划,很有可能是林峰告的密,否则保安根本不可能在那天提前将钥匙藏起来。莫非林峰是徐老师的内应?否则他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让我将那个故事完整地说出来,也许就是徐老师让他这么做的。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情,连眼睛都没有闭过。桃子,我忽然有点想回家了。丁县也许很小,但外面的世界却让我感觉到很冰冷,一个人待在宿舍里写信,我觉得四周都是软绵绵的墙壁,连思念都用不上力气了。
向你和波比问好。
曾理
2015/8/2
曾理:
你好。
这封信是我在机场匆匆写完的,字有些丑,见谅哦!
说真的,读完你的信,我很想立刻冲到你身边,叫他们不要伤害你呀。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遥远的首都机场,爬在椅子上给你写一封短信。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拜托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意气用事,如果你因此而受伤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算了,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我现在的状况也很茫然,虽然爸爸说那边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但我依然很害怕,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不知道我说的英文那些外国人听不听得懂,那里的大学课程难不难,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跟你一样的好朋友。世事难料,说不定你很快就会看到我丢盔弃甲狼狈地逃回国呢,哈哈。
没时间了,就写这些吧,爸爸在催我登机了。
对了,记得告诉我阿良最后怎么样了?
真诚地希望你一切都好。
陶婧
2015/8/15
桃子:
展信顺利。
读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在加拿大了吧。这是我们生平距离最远的一次,我查了一下时差,有十二个小时呢。无论从地点还是时间上,你都远远地离开了我。这如你所愿吗?嘿嘿,开个玩笑。
阿良的左腿摔断了,粉碎性骨折,不过因为送治及时,还是有希望康复的,现在每天绑着石膏躺在床上,不知道有多享福呢。这些都是徐老师告诉我们的。蚊子最终还是离开了,徐老师将他转让给了另一家作者协会,也不知道是用怎样的方式。我们私底下自我安慰说,我们好像那些俱乐部的球员,还可以转会,只不过我们收不到一分钱报酬,是不是有点搞笑。
你在加拿大还适应吗?会不会时常在深夜心系故土呢?哈哈。我真的很担心时间一久,我们变得无法沟通呢,毕竟加拿大不像丁县,你不会像从前那般无聊了,据说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会变得特别勇敢和外向,这是人类身为群居动物的本能反应,相信你很快会有新的朋友,新的同学,甚至……新的恋人。到了那个时候,你恐怕再也不记得在国内心心念念等你回信的我了。
向你和波比问好。
曾理
2015/8/26
曾理:
Hello.
很久没有写信给你啦,你一切还好吧。我在多伦多,如你所言,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真的会变得很强大。我以前很腼腆,一切都靠自己,但在这里根本行不通,我必须用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去结识新同学,跟老师做交流。不然的话,连上课时提问,老师都未必睬你哩。
对了,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巴乔。我们是在橄榄球赛上认识的,那天是练习赛,大一的新生训练。原本我想在宿舍练习听力,但室友说这么死练口语还不如直接找个本地人搭讪方便,最后我实在拗不过她。比赛着实很无聊,但中途忽然那个橄榄球向我直飞了过来。眼看着我的脸就要遭殃,一个男生在我前方跳起来,一伸手抱住了球,真的好险!为了报答他,我请他吃了晚餐,没想到他会说汉语,我们聊了很久,发现他竟然也特别热爱文学,狂热程度简直跟你有得一拼。还记得吗?我在上封信里祈祷遇见一个像你一样的朋友,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就遇上了,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还有,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你是我在国内最好的,不,恐怕是唯一的朋友了。我经常怀念我们在学校的那段时光。你这家伙虽然成绩一般,但为人热心开朗,跟谁都能交上朋友,还记得隔壁班那个刘强吗?那么一个浑不吝的家伙,军训的时候跟教官打架都不分高低,竟然都能跟你交朋友。要我说,应该是我怕你朋友太多,不记得我了才是,哼。
陶婧
2015/9/1
桃子:
展信顺利。
看到你交到新朋友,我很为你开心,当然……也会失落。但这种失落未免有些太自私,我还是衷心希望你能够过上开心的生活,有更多自己喜欢的朋友。
作者协会又走了两个人,这次与以往不同,是其他的作者协会在挖人,听说只支付了很少的费用,但徐老师还是同意了,林峰说他恐怕也很想来一次大换血,毕竟我们都曾亲眼目睹过他的狼狈和利欲熏心。
现在,他讲的话都不太好使了,我们都埋头写自己的故事,对于他布置的任务草草了事。这么干也是有原因的,有来自上海的真正的作者协会对我们发出了邀请,并且承诺如果写得好,会全力帮助我出版,顺便说一句,我已经通过他们在知名期刊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了呢。等再过一段时间,我的第一本书结集出版,我就是一名真正拥有自己作品的作者啦。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故事吧,我快写完了。林峰总是很好奇地想知道结局,但我希望第一个读到这个故事的人是你。
代我向你那位乔巴朋友问好。
曾理
2015/9/11
曾理:
你好。
听说你要出书了,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你在我心目中是真正属于文字的人,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在多伦多的书店见到你的大作了,不知道那个故事会不会有只言片语跟我有关呢?哈哈。
其实这封信在我床头放了很久了,我写得很艰难。坦白说,我好像喜欢上巴乔了。算算日子,距离我认识他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不知为何,我的心被他占据得满满当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过去一个月就像过去了一整年似的。
他带我去了他的故乡,在蒙特利尔附近的一个小城市,我们是坐火车去的。他的家族世代都在农场工作。加拿大的劳动节是9月,那天我还跟他一起去放羊,他说他的名字原本是父亲给一只刚出生的小羊取的,结果当天他也出生了,于是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他的名字。
再后来,我们在他家里发生了关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当他那双湛蓝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臂和心都是颤抖的。你有过这种感觉吗?那一刻,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生怕错过他的拥抱。
可是从蒙特利尔回来之后,他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总是故意躲着我,甚至约好一起上的公开课,他也莫名其妙地缺席。为此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室友告诉我,他只是想跟我上床,并没有当我是他的女友。我不信,在蒙特利尔的时候,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要和我走到时间的尽头。但后来他的表现实在太让我伤心了。我到处打听他的踪迹,去找他,可依然一无所获。他认准了我一个异乡人不敢独自离开学校,所以躲得远远的。
那一周可能是我生命中最绝望的时间了,我请了假,将自己藏在宿舍里独自悲伤。就连一日三餐也由室友为我带回来。紧接着,周末到来了,我根本没有出门的念头,连头发都没有洗,我啃着昨天剩下的面包圈,卧在床头读一部烂到家的言情小说,哭得稀里哗啦。
正在此时,宿舍的门被推开了,一大群人拥了进来,他们欢呼着将我围起来,我正不知所措呢,巴乔,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走了进来,他穿着西装,看上去更加挺拔了。我正愣在床头,忽然他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拿出一枚钻石戒指,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你能想象我那时候的模样吗?满脸憔悴,脸颊上还有泪痕,没准嘴边还有刚吃过的面包屑。
回想起来,我真的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原来巴乔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为求婚这件事忙碌,那枚钻戒他花光了全部积蓄还找同学借了钱才买下来。知道真相后,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哭得像个大傻瓜,当场答应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加拿大只要年龄超过18岁就可以结婚,我莫名其妙就要结婚了,你是不是觉得超好笑。
回过头重新读了一遍,天哪,我都在说些什么,但我实在忍不住想告诉全世界这个消息,我要结婚了!你可是国内第一个知道的人喔!
最后,如果我办婚礼的话,你一定要来。
陶婧
2015/10/2
桃子:
展信顺利。
真惊讶,但也真的为你高兴。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啊,你可算找到了那个可以陪你共度余生的人了,这样我就能放下心了。巴乔会是个好丈夫,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很遗憾,我可能无法去加拿大参加你的婚礼了,我准备离开这间作者协会,带着我的故事去上海了,因为之前发表过几篇文章的关系,那儿出现了很多喜欢我的读者,他们一直在邀请我呢。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去衡山路看看法国梧桐,再去那些书店里的写作室一探究竟啦。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期望,就是在那个你最喜欢的城市里,遇见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
地址已经改变,请不要再写信来了。
祝你幸福。
曾理
2015/10/8
曾理: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在这封信的开始,首先要跟你道个歉,我读完了所有你写的信,虽然我知道这涉及隐私,但医生对患者应当有起码的知情权,并且这也确实关系到你的病情。说起来,我们已经聊过不下十次了吧,每次谈到那个故事,你都闭口不提,实在让我很无奈啊,这也是我最终决定看那些信件的原因。当然,我跟你的父母做过沟通,他们同意了我的做法。等你将来康复后,希望也能谅解我。
对我而言,写这封信也许有些冒险,但我想既然你那么喜欢写信,如果我用同样的方式,兴许你能听进去一点吧。在医院里待了这么久,你的表现一直都很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尽早康复。你也知道的,很多患者总想着逃出去,他们把医院当成了牢房,上次那个狂躁症患者,还把窗户当作门,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幸好只是骨折,不然算是严重的医疗事故哩。
好了言归正传,虽然很不忍说出来,但我相信告诉你事实也许对你的病情会有所帮助。你所写的桃子,也就是你的女友陶婧,确确实实已经过世三个月了。那天你在家门口遇见她的时候,她骑着电单车也看到了你,就是走神的这一瞬间,她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到,当场死亡。那只拉布拉多犬,叫波比是吧,也是死于非命。当然,经过现场鉴定,这起事故你并没有直接的法律责任,所以请放下那些莫须有的心理负担吧,这只是一场意外。
林峰
2015/10/10
文\姬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