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已经在这好几天了。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带我来的人对我说要好好看这片稻田,这可是一年的生计啊!脸上一副对我寄予厚望的表情,至今我仍记得清楚。
“嘿,你今天过得好吗?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一脸微笑的望着他,满怀着期待。
……
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如既往的捯饬着田里的野草,全然不顾我的满心失落。他会和跟他一起来的男男女女搭话,在休息的时候有说有笑,唯独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是不言语的。风来了,我借势将自己的脑袋耷拉了下来,眼神却不停地斜向他在的方向,想在第一时刻看到他发现我难过了的表情。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脸上也不住的冒着汗粒,我似乎都能听见粒粒汗珠成股下流滴在土地上发出的“嘶~ ~ ~”的声音,他很讨厌这种炎热的天气,因为之前我听他咒骂过这种天气,我很想上前把第一天我来的时候他给我带上的太阳帽给他,但是除非他找我要,我才能把帽子给他,因为一般我主动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不会理我,只有他走进跟我讲话的时候,我才有跟他对话的机会。但是我们的话题很少,少到只有庄稼这一个话题。
已经过了很久了,我盯着他看也过了很久了,他低头干活也做了很久了,我失望的将眼神收了回来,漫无目的的望着地下,看着着地的裙摆随风飞扬,脑袋轻飘飘的,没心情想任何事,任由它依风左摇右晃。
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了下来。终于,他看见了这副受伤的样子,他走了过来,轻轻将我的脑袋扶正并告诉我说,今天做得很好,你就是我的守护神,稻子在你的看护下一定会长的很好。我欣喜的看着他,信誓旦旦的说,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他便走了。
我很喜欢黄昏这个时刻,因为这时候很美,而且即使白天他再不理我在分别之前他也会跟我寒暄嘱咐几句。我很不喜欢黄昏这个时刻,因为就要跟他说再见,而下次见面就要等到明天,而且黄昏走了之后,天就黑了。
太阳落山以后,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回到了家,我独自一人站在宽广的田间,前面是无法预见的黑暗,虽然这让孤独的我感到畏惧,但是,不知不觉间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上亮眼的星空正闪耀着。看到星星是夜晚委以慰藉的一件事,因为他说过,他喜欢星空,所以我也喜欢。
在有所期待的日子,黑夜尤为漫长,白日却尤为短暂,时间在这一长一短的日头间交叉流逝,脚下的稻子变得金黄,稻穗颗颗粒粒沉甸饱满,他每天都挂着笑脸,说着盼着收割的日子,来田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在充满诱惑力的事物的面前,受诱惑的事物总是会越来越多。也许是因为那些偷吃稻谷小东西已经发现了我无法行走,无法上前驱赶他们,他们也越来无法无天了,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啃食着他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成果。
我大声地吼着:“滚开,你们这些不劳而获的小东西,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窃取别人的成果,你们这些叫人耻笑的东西,赶紧走开。”我想用我的愤怒驱赶它们。
“嘿,伙计,你看我们这么小的个头能吃多少,这些稻子就要收割了,你的使命也要完成了,再说了,他不在,你再吼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话语间带着些许轻蔑的语气。
“伙计?这是我的名字吗?”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哈哈哈哈,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哈哈哈”,声音过后是一阵哄笑。
“我知道,我和他一样。”我大声说着。
“和他一样,那你说你是什么样的。”
困窘和迷惑漫上心头,我低声说着:我不是跟他一样麽,我们穿着一样布料的衣服,我们一样有手有脚……脚……我好像没见过我的脚。
“你怎么会跟他一样呢,你根本就没有脚,你们长得也不一样啊”。
“那我是什么样子的?”我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你长着他一样的形状,但是呢,呃,看这些稻子吧,等它们被农民收割去了,是稻穗和稻谷分离之后就变成了草了,你就是那些草做的。样子嘛,就那样”。最后说的很含糊随意,我并没有理解我是什么样子的。
收获的日子如期而至,他和他的同伴们忙的不亦乐乎,再将田间一扫而尽的最后,他拉回来了一车稻草,铺散在方块田里。那些稻草,我就是那样的吗?我还来不及去细想这些事情,他走近了,将我拔起,原来我真的没有脚,轻而易举的将我拿在手里,扯去了我身上的那件长裙,随手丢在了田埂上,随即丢下的是那顶太阳帽,原来它是那么破败不堪。怪不得他不问我要,我依旧来不及去细想这些问题,我感到身体被撕裂了,奇怪的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奇怪着他要干什么。
他继续在我的身上撕扯着,我继续目光不移地看着他,我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体和脑袋已经分离了,因为它们本就连接得不紧密,身体不知在哪里,脑袋只是被他随便的拿在手里,宽大的手掌挡住了我的视线,却分明感觉到了类似太阳却不同于太阳的光和热。随之,我的头也开始被撕扯,仅一下,分成了两半,我看到了,一半被丢进了那稻草形成光和热中,很快,便消失了,化成了光和热。另一半也进去了那光和热中,红光浸染了我的视线,连泪水都来不及流。
我是什么样子的?在最后的瞬间,我看到了,我一半的头脑和铺躺在地上烧着的稻草一样,原来,我只是一个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