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结束时,我记得故事最初是怎样开始,但绝不会在一开始就料到如何结束,生活的扯淡之处,在于我们总被动接受他给我们的荒唐”
“知子小姐,麻烦你推我去看天台的日落,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夕阳会很美”。这是我在京都的一所医院里会诊,路过一间病房时偶然听到的熟悉的声音。我猜他现在很老了,毕竟上一次见面,是在二十五年前的中国。
晚上渡边约我到商场的酒吧,我在吧台前,对他讲白天那件事,“原来是他?”“我不确定....不过那时候很多人相信他已经死了.....至少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见过他.....那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日子.....” 渡边那个家伙开始自顾自的喝酒,皱眉的样子好像要对新来的调酒师做些指点,谁知道他手里的马天尼味道如何呢,毕竟我在关心酒以外的另一件事,“为什么不进去看看....”“我真希望不是他”人在不期望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会选择忽略他,即便现在我感到后悔,但不可质疑的是,这就是当时事情该有的样子。“你真该进去.....明天的会诊提前了,一早会有人接你....他在哪个病房?”渡边开始将两件事混在一起说,而我满脑子只是,25年前那艘从中国南方港口开往日本的船,听说那家船厂已经倒闭了原因是经营不善。“喂,别忘记我跟你说的”渡边钻进了一辆计程车,留我在原地被商场门前的风吹地生冷。寒冷和饥饿一样,都是活着的最好证明
第二天一早,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我拿好会诊的材料,匆忙下楼,渡边的两个提醒,我只记住了今天要去看看他的病房号牌。渡边那家伙不该把两件事放混在一起说的........早上的会诊大厅已经挤满了人,我穿过黑压压的人群,挤到桌子前,我大衣上的一颗本就不太牢固的纽扣在这个过程中掉了(其实我一直到晚上回到公寓后才发觉这件事)直到下午会诊才结束——恳求、哭闹、怒骂、脸红,是今天每一个会诊的患者在我面前必经的感情演变,我心里还装着渡边不让我忘记的事,问遍了导医台和护士站,才找到昨天路过的那间病房 “....有一个想要去天台看夕阳的病人.....”这是我今天说过最多的话,当我做好所有准备,决定迈脚,知子小姐先从病房里哭着跑出来,我打算问她怎么回事,但她的步子没有给我机会。我贴在门口去看,探着半个身子,发现里面没有人,只有空着的一张轮椅和干净整洁的病床。“快...快...”值班室里的医生推着担架床飞速赶往楼下,因为康复科里的病人特殊,担架床因很少被派上用场而变得老旧,轮子滚在地上发出很响的零件摩擦声,我转头去看,在一众人里看到了渡边,他是康复科的主任,究竟是什么事情,要他亲自推担架床?他的确很久没有被要求这么做了,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在东京大学医学部的急救实训课上。风晃地病房里的窗很响,没有关紧的窗、空着的轮椅、夕阳...........这些怪事缠绕在一起,促使我有了一些预感,这些预感推着我走向窗边,探头下看,嗯,我还是见到了他,即便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我还是愣住,虽然在我第一次路过这间病房时就已经想过各种我们见面后的可能性,甚至我为此练习了整晚。
晚上渡边约我到昨天的酒吧,他坐下后点了一杯酒,接着就问我有没有打听到他的病房,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他的中文老师,虽然是以现在病患和医生这样尴尬的身份。我真想大声告诉渡边,他已经见过了!见我不理他,渡边懒散地托着下颚,摇晃他杯里的威士忌,我看着渡边手里乱晃的酒,又一次看见那艘从中国南方的港口启程,历经几天最终停靠在大阪港的船。此刻他手里的酒,像不像船下的海浪。
1997年4月,在京都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