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英姐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除了雪白的新房外墙,其它的什么都未变。依然和她刚建好房后回去一样,甚至变得更加的没有人味了。这房子虽然是新房,但倒像一个山洞。
厨房的桌子凳子上铺满了灰尘,锅已经生锈,灶台上一片狼藉,米粒饭粒撒的到处都有,放碗筷的案板上杂乱无章,电饭煲,碗,盆,瓢,装粮食的口袋没有规则地乱摆乱放。地上更是不用说,柴草与垃圾零落地散落在各处。
院子还没有打水泥地,没用完的水泥与石子堆在一个角落,可是鸡鸭鹅与狗们把它们踢得到处都是,土院子里杂草丛生,农用工具就那样散落在那里,锈迹斑斑,像是被遗弃了若干年。
走进堂屋,父亲的遗像依旧肃穆地端正在香火的正中央。父亲一向严厉,但终究没有管制住这一屋的破败荒凉。新的家具开始怎么运回家的,开始随地放置后来依旧随地放置在那里。只是那上面像是铺了百年的灰尘。不同的是沙发没有用衬布包起,海绵被猫扯拉出来,东一块西一块。地上与沙发上扔了一些弟弟穿的旧的脏的衣服……
这新房是英姐花了自己的钱,请工匠帮助修的。建造的时候,她也没少花心思回去督工,看看新房的质量及工时,甚至帮衬着煮饭。
那个兄弟媳妇芍药,到底是不是出自农村来的?英姐很是怀疑。就说修建房子吧。不帮助兄弟传递下钢筋这些轻巧的活就算了,最起码得好好帮着料理煮饭吧。她倒好,倒在被窝里睡觉不说,还跑到山上去扯野花。
好在修建房子的工程全是承包给工头的,工人也都是附近村里的人。也不用包吃,但是偶尔自己煮饭吃,她也不会好好的煮,买回去的菜非常的浪费,快焉掉的菜不煮,等它更加的腐烂,煮新鲜的菜。上午吃剩下的米饭也不管,下午不把它蒸来吃掉,等它放着发霉。就算是家大业大,也遭不住她那样的浪费。
这弟媳芍药纯粹像是三岁的孩子那样,不会料理家,也不懂人情事故。倒是勾人的本事不少。
你看她在人群中倒是妖艳得很。穿一件水红色的裙子,苗条的身段,黑缎样的头发。在那里一站就把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骚货。
芍药原本是在英姐的店里帮工的服务员。英姐的饭店开在镇上,英姐的老公炒菜,英姐呢帮着配菜,切菜,端菜,点菜,招待客人……啥都做。英姐在镇上的生意是从摆摊卖凉粉开始的,山旮旯里没啥收入,英姐就寻思着去县城里做点小生意。英姐历来勤快,在家里农活做的麻溜,弄吃的也是不在话下,小吃摊的生意越来越火爆,英姐就租了门面开饭店。掌勺的人就是老公,好在平时做饭,英姐多指点着老公,老公炒出的菜也比较合大众口味。或许是英姐有那么好的财运,她的饭店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
英姐的店开大了以后,英姐也就没有啥事都亲力亲为了。厨房里除了老公炒菜外,请了“墩子”(配菜的),煮饭的,洗碗的,打杂的。请了专门上菜,倒酒的服务员。英姐负责专门招待客人,时间久了,英姐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也多了,社会里的各色人等她那双眼一眼也能看出三分来。
芍药是某一天一个黑道上的人带来的。说是黑道,也不过就是街头的混混,在镇上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那段时间那帮人常常在英姐饭店里吃饭,英姐也知道些他们的来历。他们成天干些帮人收账,逼良为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英姐也就知晓。
英姐知道,那样的帮派带来的人你得接住,第一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第二,做生意,都讲究个和气生财,她不能把地头蛇和财神爷都给得罪了,得罪了地头蛇,那以后就没法开店了,得罪财神爷也不行。
她知道跟着混堂口的女人都是些啥货色,要么也跟着他们沾染上一些流氓气息,好吃懒做,点点事喜欢挑起事端,这样的女人最不适合做服务员。但也没有办法,谁让她是堂子口的人带来的呢。
芍药来了两天后,的确是很懒,不喜欢做事,也不主动找事做。英姐也不吩咐,事情都有其他服务员做呢,本来就没指望她做啥。但送她来的人也没有天天来找她,堂子口的人也没有天天来吃饭。足可以看出她跟堂子口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英姐猜或许她只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被帮口的某人玩剩下的女人。听她口音是外省人,她说出故乡的名字,那的确是离小镇十分遥远的外地,也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英姐眼看着她与堂子口也没有多大渊源,打算过段时间慢慢地把她辞掉。
本来一切都尽在英姐的掌握中,那曾想中间会出岔子。那芍药真是个狐媚子,一天没干啥,就知道拿双眼睛勾人。先是勾了当厨子的老板不说,整个饭店里的男性都被她勾了魂去。
英姐自己的老公她还不知道他是啥货色,从前在村子里整日里不知进取,靠打打牌混日子,没事也喜欢逗妹子,一副拈花惹草的德性。只是英姐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忙于生计赚钱养家养孩子,他也没做的过分,英姐也不想多管。后来英姐来镇上做生意,再到开饭店,都是英姐一手把持着家,管着家里的经济,管着男人,让他上灶当了厨师,倒是收敛不少,日子倒也过得安生了不少。
虽说英姐能够掌控得下自己的男人,但把芍药这样的女人放在店里终究是个祸害。英姐挑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则,在餐厅店面上的女服务员,既要满足客人看到秀色可餐的眼睛,也要顾及到哪种会危极到自己。
芍药偏就不安分,每次去厨房催菜或者端菜,那厨师的眼睛都像贴在芍药的身上似的。那芍药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迎着目光回挑过去。两人的目光便在空中打结,意味深长。
英姐是听到煮饭阿姨说老公居然把炒给客人吃的腰子等各种冒尖的好菜先留下些给芍药。英姐真的差点肺给气炸了。芍药那狐狸精留在店里果然像留了个隐形炸弹,说不定那天就会把自己的生活炸的粉碎。但这效应也来得太快了点。再不踢那小狐狸,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在英姐算好了芍药的工资,让她走人的时候,英姐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来给她说情,说让她留在店里,并且让英姐把芍药说给自己当老婆。
英姐的这个弟弟更是比英姐的老公还不争气,平时游手好闲不说。还特别嗜赌,常常向英姐以各种名目借钱,用以赌博。英姐姊妹四人,前面三个都是姐妹,父母也因为连着三个都是女儿而心灰意冷,本来都是不打算再生的,可是后来英姐的母亲高龄时居然怀上了,老来得子,自然对这个弟弟十分的溺爱。但母亲却因为高龄产子,过后不久于人世。
就因为那样,历来严厉的父亲性情大变,对弟弟格外的溺爱,导致弟弟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作的无赖。
这个弟弟真是让英姐头疼,想给他说个好人家的女儿吧,又觉得那是害了人家姑娘,但是又不能找芍药那样水性杨花,不懂持家的女人。英姐想要是能找个既能管住他又能勤俭持家的女人给他做媳妇那就好了,既能慢慢地改掉他的坏习惯又能好好地兴家为人。
其实英姐又何尝不是那样的女人,想当初英姐的老公也是个不成器的烂人呢,还不是她英姐好好的调教,现在成为方圆百里人人称赞的厨师。
英姐听了弟弟的话,心说更不能让芍药那样的狐狸精留在店里,早让她走早些清静。于是一边安抚下弟弟,一边仍然把工钱给了芍药,让她走人。
哪知道,芍药那狐狸精竟然惊动了老公,这边刚辞退,那边老公竟然来说情,还有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也一个劲儿地埋怨英姐。
英姐一边把芍药与老公的把戏看在眼里,一边筹谋着后来的事。看来弟弟的姻缘,也许该是他命里有的吧,若是正经的好好去寻怕也是难寻,虽明知这个女人的本性懒惰,但也心想着她大概以后能改些吧。
英姐于是下了决心,去向芍药摊牌,告诉她饭店里不能留她,说这饭店都是留干活勤快的,她真的不适合做,若是愿意做她弟媳,则可以留她在店里,慢慢为两人举办婚礼。
芍药当时有点懵的表情全被英姐看在眼里,说实话,她的这个弟弟长相的确寒碜了点,虽然年龄比自己老公小好多岁,却看起来倒比他显老些。再加上小时候的一次走路崴了一只脚,从此后走路都有些崴,有点像瘸子。
这个提议若在外人看来明显的是弟弟占了上风,芍药吃了大亏。但没想到的是芍药居然答应了。
答应了也是好事一桩,英姐为了怕夜长梦多,提议弟弟带着未来媳妇回老家去看望父亲,那时候,父亲还没有过世。一来杜绝老公与芍药缠在一起暗生情绪,二来好让弟弟与芍药生米煮成熟饭。
再后来就是筹办弟弟与芍药的婚礼,建新房子,让他们好好的安生过小日子。这样既省了她总是为弟弟操的一片心,又能让成家的弟弟与芍药好好改一下性子。
英姐本以为人是可以慢慢改变的,若是天长日久。对人有了感情,自然会改变恶习,若是对土地有了感情,就能够认真对待那片土地,辛勤地去耕耘,自然会有收获,让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但看眼下的光景,家里的这日子倒过的不如父亲还在的年代了。新建的房子被这样对待,土地自然也是荒芜一片。
二
芍药眼看着那个女人回家了,心里不知为何平添了一股怨气。这些年她受够了别人非议的目光还有乱嚼舌根。
她知道她是美丽的。从小她就知道。她最初根本不懂风骚为何物,那时她并未长大成人,但她的身体却比思想先一步成熟。一天母亲无缘无故骂她骚货,她当时全懵了,无非是她做了一个随意的动作,就碍了母亲的眼,再加上她当时正在气头上。从此后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骂出那句话,就因为她天生的有些性感,连母亲都会嫌弃?但她偏要反抗,她可不要像母亲,在那片贫瘠的土地里忍受着,最后却落得一身的怪脾气,阴阳怪气。她可不愿做受气包,最后也变成怪物,她要反抗,但唯一能让母亲恼怒的就是做个真正的骚货给她看。
她越到反叛的年龄,与母亲的关系就越是生疏。父亲总是不在家,母亲又那样对她,那个家她早已不再留恋。在母亲身边倒惹她心烦,反而远走他乡了无牵挂好些。
她最初是跟着她的第一个男人走天下。他豪爽,仗义,会保护她,疼她。那时,她不知道流浪的苦楚,只知道纵横天下骑马走天涯的快乐。但他很快身边有了其她女人,他的女人总是不断,来到这个她异常陌生的小镇,他早已经把自己像片抹布那样的扔掉了。他已经变得不是他,自然留在他身边是没有意义的。况且他们吃那碗饭的,只在后来几年便进了局子里去了。
她本以为凭借着自己的美貌,最后怎么着也会捞个大款的,日后衣食无忧。那么在大好的年华里挥霍些也是没有大碍的吧?她所认识的人也都是那样的。就连母亲,那个满身怨气的女人也说过,凭借她的一副天仙美貌,老天也会赏饭吃,将来自然有福在后头。
但她却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就是那个女人,她现在该称呼她为姐姐了。她是曾想过取她而代之,她可没想到做她的弟媳,答应她原本是缓兵之计,但她却紧密急筹地安排了后来的一切。
别人说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已经受够了,但她却不愿意做那个忍气吞声独尝苦果的人。她这朵鲜花最起码也是高傲的鲜花。她让瘸子独自去种地,她不会去种,还让瘸子给她做饭,洗衣服。她得把所有的失意都翻倍赚回来。
可是尽管这样,山村还是太荒凉了,这里人烟稀少。没有多少乐趣,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她。但她还是喜欢漂亮,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如若再没有漂亮,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能够在村里鄙睨别人的仍然是自己的美貌,让男人眼馋,让女人眼红。她可不想把自己变为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把猪羊喂的肥壮,自己也变为肥壮丑陋不堪的女人。
每次那个女人回来后,她都不会让她对她满意,那样她就变成她驯服的一件物品,她就按照她的走向去生活了。她才不,她怎么会让自己按照别人的心意生活下去,她对自己的生活还不满意呢。她眼看着她穿金戴银,日子过的优越,心里生出些嫉妒,但那多余的下巴与腰间的赘肉,额角的皱纹她看着倒喜悦的,她不能跟她比的,是年轻,苗条,风情,这是风情,可不是风骚。再看着她看自己眼睛里起的火苗子,她就觉得自己是胜利者。她不仅让她辛苦挣来的钱财为她修了新房,还让她那不争气的瘸子弟弟老管她要钱,要回的钱她用来买胭脂,买衣服。她不在乎吃的多好,村子里的女人大多是些蠢物,吃的好让自己跟一头猪没有什么分别。她吃的差也无所谓,她要让自己保持轻盈,那样是唯一的资本。
她知道她心底里恨她,但那还不能抵消她对她的恨,她在心里说她要赚够本呢,既然恨,那就多恨我点儿吧,当你知道我给你兄弟戴绿帽子或许还会更恨多一点。但她又忽然间觉得自己所做的都没有多大的意义,像被风吹起的离开枝头的花儿,整个身心空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