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的女儿两岁半,她一度对白雪公主的故事着迷不已。首先是对女巫的形象欲罢不能,常常要把这个人物带到日常生活里。后来开始让M扮演吃了毒苹果后昏睡过去的白雪公主,她过来亲吻嘴唇,然后M激动地活过来,问你是谁,女儿便自豪地说,我是你的王子。她对这个场景的很痴迷,但很奇怪,她很少想要扮演公主。
这件事,让M想起一个她遇到过的骑士型的男孩儿。 他的名字叫大卫,化名麦克白,他是一个前端开发设计师。在意大利这种经济萧条,高失业率的国家,很少能看到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对自己的工作侃侃而谈,充满激情和高程度的自我认同,同时已经买了房,和女友同居过12年之久后因为道路不合,而勇敢分手。大卫曾经是一个大胖子,现在的他和原来的他相差了40公斤。从一个羞涩的胖子和世界级的电游高手到一个站在500人面前讲前端设计的自信无比的演讲者,这中间要经历的蜕变可想而知。
见面几次以后, 大卫开始大胆的追M。这包括给她做饭,陪她的女儿玩儿,工作结束后来看她,耐心等女儿睡了以后,再跟M聊天等等。圣诞节他去印度度假期。两个星期里,M的手机里充满了异国的照片和这个男孩儿阳光充沛的美好言语。 他们都是思维很快的人,天马行空,聊起来不费功夫,也迅速承认了对彼此的喜欢。这个年纪的男人女人,喜欢一旦确立,各种烦人的问题就铺面而来,虽然他们的短暂相识只不过是一个诱人的可能性而已。大卫来自意大利南部一个极为传统和封闭的小城市,有着中世纪一般保守的家人,他的妈妈对他的催婚不已, 并对不符合天主教标准的人士坚决排斥,M的离婚和单亲身份,等等,等等。 后来的几次会面, M才发现这些只不过是浅表的外在问题。
从印度回来后,他们马上约了个咖啡,在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咖啡馆, 坐在同样的位子上。那天的M,充满了20年前的少女心。出门的时候她郑重地写一个卡片: "大卫, 我想为这一天留下一些物质上的证据,因为这是我们相识后很特别的一天。话语已经太多,但也许又不足已表达。记住这一天。" 在3个星期多巴胺的刺激下,M正在从一个素食主义者开始想恶补蛋白质,她花了很多时间建立的自给自足的一个人也完整的生活开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他们开始顺理成章地拉手, M会不经意地像孩子一样把头窜到他怀里,又轻轻地拍拍他柔软的地中海男人特有的厚厚的卷发。 她从原来条件反射的回避拥抱到了情不自已地去拥抱这个人。到最后,在一次道别的时候很他们自然地接吻了,几秒种后,两人分道逃走,当M已经转身走远的时候,他突然跑了过来,又拥抱了她一下。
其实潜意识中的M并不是很确定。看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和夫妻冷暖,让她不禁揣测这些感情和表达方式真实的重量。大卫并不是很明确自己在做什么,也并不知道自己最终要寻找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他一边是掩饰不住的爱慕的流露,一边是谨慎地筛选着词语,怕让M误入歧途,承担不起。这个强烈的化学反应似乎因为缺少某种容器,随时都有可能在空气中引爆而消亡。 那么聪明的两个人的思想和速度迟早会去触碰这个雷区,他似乎是在极力推迟这个爆炸点的到来。他们已然不是20多岁的懵懂少年, 有资本和精力去承受几场大大小小的爆炸。
最后的一次约会终于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晚饭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聊起前一天晚上和一个女性朋友会面的经历,她是巴西人。这个女性朋友晚上11点钟把他约出来喝咖啡,两人聊到了凌晨两点多。 这个女人离婚6个月了,据说前夫曾经对她有过暴力,后来分手后一直在追踪她威胁她,等等等,她抱了警,所以她的所有电话和聊天记录都可以被警方看见, 包括大卫的和她的聊天。听到一个自己心仪的男孩儿讲这个,M下意识地感到很不舒服。
之后两人去了电影院,M的肢体语言开始变化,她明显回到了个单身的模式。那天晚上的电影是一部美国人拍得梵高的影片, 画面很意识流,对白很少, 这让他们有空间去感受对方的存在。敏感的他仍然试图解除她对这个巴西女人的疑虑,虽然她其实非常地不想再追究,她只是明白了之前的那些美好的交换并不是如想象中那么单纯和一对一。 看到M掩饰不住的怅然,他继续解释,他认识她好几个月了,见了很多次面,开始的时候也算再追她,但是她一直只是当他做备胎,他觉得自己又像是回到旧有的关系模式里,要去拯救那个受害的公主,不需要任何的回报, 现在他想停止这样的模式。听到此刻,M已经觉得有些焦虑。他仍然很渴望地望着她,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像抚摸一只猫咪一样地轻抚着她的毛衣。一切无法言说的感觉就这样随着意识流的大屏幕一点一点的流过去, 她下意识地给这个故事仓猝地定了一个结局。
突然明白了他即使很受吸引,却最终不知所措的原因, 为什么美好里总有种犹豫和不确定。因为她不是一个等待被拯救的公主,她早就把巫婆给毒死了,把恶龙给砍死,自己再从高塔上跳下来忍住疼痛,一把火烧了过去的一切再涅槃重生。此情此景,她突然有些憎恨自己过度的独立,这似乎是无法收获渴望中的深层次的承诺的原因。
电影毕,出于失落,M很反常地想和他共度一晚。 那是个温情脉脉的夜晚,他们自然地相拥而睡, 她几度辗转反侧,他耐心地安抚她。 第二天,M还是拒绝了他,因为她无法把自己的感想和期望整合到这个令她心仪的男人身上。可是她确实是不舍他,希望不久能成为朋友。 渴望的背后有着深深的恐惧, 恐惧在蚕食美好的可能性。大卫又何尝不是呢, 他几乎是把自己钉在恐惧的十字架上了。他受到打击,但是默认了自己实际上确实有问题,更有甚之,他果断地想逃走,假装一切的化学反应都不存在。所以他对M说,我觉得我做什么事都会伤害你,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那现在就受点苦,一切都会过去。她无奈地看着手机屏幕。他拉黑了她。几秒种过去,他又回来了,写了一句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M很想哭,只是淡淡地写了一句,没事的,你不用管我了,我来拉黑吧。这段美好的故事就这样瞬间消失了。结束的方式令人唏嘘。开始,她觉得委屈,可是没想到这个结局给自己带来了内心的宁静,过了几天,她觉得大卫是被自己的感觉吓坏了,他的这个方式很丑陋,但是很实际,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伤害。 比起那些会没完没了纠缠不清不清的人相比,这是一个非常有意识的斯多葛的选择, 是他故意的。
一段时间以后,M已经走出了大卫导致的多巴胺上瘾的误区,她平静地写了一封信给他,告诉他她的感激和歉疚。因为他的大胆而华而不实的追求,她终于走出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单身的舒适区,为了求存,她曾经屏蔽了自己的很多感受,现在这些丰富的感受又回来了。她很抱歉自己的尖锐和对他和巴西女友的评判,以及不合时宜的过高的期望,这些都伤害了他。
他在沉默很久之后,写了很多话,他说: 你在生气时候的那些评判其实都正中要害,尤其是那句你过度关心别人的生活,是因为你自己还没有自己的人生蓝图,还有那句至今刺痛我的话,你的生活里有一个空洞,所以你会抓住任何事情去填补这个洞。我很伤心,因为我觉得你很聪明, 比我聪明,在短短的时间里,你已经对我有一个精确的分析。你把这些犀利的话和对我的拒绝砸到我脸上,只是因为我真的让你难过了。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有这种白骑士症状,这真是对我的一个诅咒。 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做拯救别人的骑士。
两个人最终没有再见过面,大卫终于在一个深夜里告诉她,他无法把她当作朋友,因为他实在很受她吸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为什么他不再见面。他在过去的17年里都是在有承诺的关系里,他已经怕了,不想再承诺任何东西。在冰冷的屏幕背后,他温情脉脉地细数着那些和M美好的瞬间,他似乎记得的比她要多得多。
M很无奈,大卫突然看起来像一个住在高塔里的孤独的公主,可是她并不是一个可以去拯救他的白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