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分,明前雨前茶叶市场最红火的龙井茶又要款款露面了。虽然前有金骏眉、后有老班章,各种茶叶势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过龙井茶却一直保持国人最爱的扛把子的位置。
每个时代都茶的精品,所谓“唐人首称阳,宋人最重建州”。但龙井却直接被点名为不好的茶,多少让今天热捧龙井的爱茶人多少有些尴尬。
陆羽的《茶经》曾记载:“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临安、于潜生于天目山,与舒州同。明朝田艺蘅《煮泉小品》写得比较直白:"临安、于潜生于天目山者,与舒州同,亦次品也”。
明代,随着朱大大厉行节俭的春风,转作风落实到茶叶制造工艺上,贡茶从团茶变为散茶,从宋代就被热捧的碾茶成为了开水即冲的速成品,龙井的命运在这个茶叶名次大洗牌的窗口期出现了转折。万历《钱塘县志》提到:“老龙井茶品,武林第一。”它的特点是有“豆花香”,这个判断至今有效。武林是杭州的旧称,也就是说万历年间,龙井已是地区性名优产品。接着,许次纾、屠隆、高濂等名人开始发现龙井的魅力。
生于钱塘的高濂不但是写出《玉簪记》的戏曲家,而且对养生和医理也很有研究,所作除了有传奇剧本《玉簪记》、《节孝记》,诗文集《雅尚斋诗草二集》、《芳芷栖词》,还有中国古代养生集大成者《遵生八笺》,另有《牡丹花谱》《兰谱》。他对龙井茶的评价很有趣:“近有山僧焙者亦炒,但出龙井方妙。而龙井之山,不过十数亩,外此有茶,似皆不及。附近假充,犹之可也。”高濂是戏曲家,他对龙井的看法不是很有把握,“外此有茶,似皆不及。附近假充,犹之可也”其实也是真相。
对茶有极深理解的明人罗廪在《茶解》一文中说:“按唐时产茶地,仅仅如季疵(陆羽)所称。而今之虎丘、罗芥、天泡、顾渚、松罗、龙井、鸠宕、武夷、灵山、大盘、日铸、朱溪诸名茶,无一与焉。乃知灵草在在有之,但培植不嘉,或疏采制耳。“培植不嘉,或疏采制耳”的确是好茶未被发现的最重要原因。
到底是茶的原因还是其他呢,我认为一来和饮用习惯和制茶工艺有关,同时也和重视程度有关。《马说》云:“马之干里者,食或尽粟一石……是马也,虽有干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干里也?”再好的布料当普通麻布,让社区裁缝店去做太太服,估计也还是不足百元的老师奶的家居服,但是到了服装设计师手里,设计、工艺、配饰、模特~综合起来,谁都不可小觑。
唐人钟爱的阳羨茶可能就是明代的“岕茶”,在当时有第茶的名声。茶叶行家许次纾在《茶疏》中说:“若就之松罗,吴之虎邱,钱唐之龙井,香气秾郁,并可雁行,与岕颉颃”。其实也就是说,龙井已经并列世界冠军了。
但是,岕茶爱好者对此不太高兴,明末兵部尚书熊明遇在《罗岕茶记》称:“茶之色重、味重、香重者,俱非上品。松罗香重,六安味苦,而香与松罗同。天池亦有草菜气,龙井如之。至云雾则色重而味浓矣。尝啜虎丘茶,色白而香似婴儿肉,真精绝。”“草莱”即“杂草”。
熊尚书不说说龙井不如虎丘,暗暗将龙井降到第三,可见直到明末,龙井茶中魁首的地位并不稳固。不仅是口感,工艺也出现了不同的方向。在许次纾看来,采茶的最佳时机应该是谷雨前后,而不是我们今天崇尚的明前。“若肯再退一二日期,待其气力完足,香烈尤倍,易于收藏。”其实,一味追求嫩芽,一味追求明前,无非是谨守“茶之色重、味重、香重者,俱非上品”的戒条。
两种对茶的界定,犹如华山派的气宗和剑宗,一种是欣赏“气力完足,香烈尤倍”,一种是害怕“色重、味重、香重”。倾向去那边,和个人爱好密切相关。
清袁枚(1716-1798)在《随园食单》中说:“尝尽天下之茶,以武夷山顶所生、冲开白色者为第一。然入贡尚不能多,况民间乎?其次,莫如龙井。清明前者,号莲心,太觉味淡,以多用为妙;雨前最好,一旗一枪,绿如碧玉。”
十全老人乾隆(17111799)御制了32首龙井诗后,普通文人便没有什么发言的力度,皇上评价最大。跟着皇上的节奏,所有人都追求越来越淡的口感,能鉴賞妙处的人就越来越少。当下越是追捧虚无缥缈的茶美学,越是懂茶知茶。如像简直就如袁枚那样大声说“太觉味淡,以多用为妙”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如妙玉对黛玉嘲讽:“你竟然没尝出来,可见是个大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