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蓝山
就像从小在这里吃饭、睡觉、上学、玩耍，自今年2月，因为没有工作的叨扰，我有了大把大把闲暇时光安心吃饭、睡觉、读书和散步。小镇虽小，左右不过1800平方千米，30来万人，生活不能再简单了，可生于斯，长于斯，而今回归故里的我，依旧钟情它的喜怒哀乐，情意满满。
因为上大学以后，从来没有这么一段完整无忧的时间呆在家乡，所以回到蓝山这三四月像迎来了一次肉体和精神的回归。出门是青山绿水环绕，城南城北步行不过2小时，想吃新鲜的蔬菜瓜果出门择来就是，也无需担心今天的空气是否安全……对于远离故土十多年的人来说，这是难得的珍贵，因此我感到很是庆幸：长大后的我有机会做一名小镇青年。
对于常年浪迹于北上广的人来说，小镇青年其实散发着一种不讨喜的特质：思想平庸，安于现状，得过且过……作为其中一员的我因此满心好奇：他们其中有特别的人吗？
1
话说，人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多少会有脸红心跳的时候。可据家里的男女老少反映，我就有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大表弟，20来岁没种下什么情根，如今到了而立之年更是无动于衷，急得一众老少为之担忧。
印象中的表弟是一个任由自个儿心性生长的人，孩子一般，只求生活悠闲，身心健康。因为从小在父亲散养的教育下长大，加上父亲本身是位不拘小节、不畏俗礼之人，他的生活也就按照他想象的样子走了下去。喜欢山林，就去山上走走，摘些花草和蘑菇；喜欢粗茶淡饭，生活就走上了老年风，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何简约如何来；不喜与外人打交道，就骑着心爱的铁骑独来独往，享受与自己的独处时光；甚至对于不喜欢被亲朋好友安排的各种相亲，推辞不掉，就索性不言语，归隐在没有手机和网络的乡下老家。
因为到了一个“危险”的年纪，自从师专毕业回家成为一名乡村教师，他就一直被各种相亲，尤其这两年已到达巅峰。难说他自个儿乐不乐意，不过结果可想而知。“多好的一位姑娘，不好好珍惜，你看人家如今都已经抱上娃了，你还在漂着。”曾经有好几位众人看好的姑娘，对他有情意，结果石头般的表弟一直未给对方予主动的信号，一段段“好姻缘”就此陨落，旁人无不为之扼腕。瞅瞅这位，果然是石头做的大哥，只会咧嘴大笑，似乎他只是路过看看热闹。
老妈曾解释过，之所以一次次错失姻缘，一半因为他的不主动，一半也因为他的老古董装扮。当连家中老人都用上智能机许久后，他还拿着Nokia直板机。在他眼里，手机只用于电话联络。另外，城里的小伙要么穿得花里胡哨，要么是运动直男，他却俨然一副学生模样，穿着上学时留下的校服。“为啥不能换点新衣服，也穿得稍微时尚些。”老妈这样说着。他依然我行我素。
情感和生活中如此寡味的表弟，想必都把精力投放在了工作上吧。大表弟虽比我小，但掐指一算，教龄已有八九年。一般而言，乡下老师升迁至县城可通过招考或托关系上升，条条是道，而他似乎全然没那心思，至今安心教着他那几堂课。同为教师的弟媳曾说过一个段子，在一所学校教书八九年了竟不知学校主任是谁。
纵观家乡的小镇青年大致分几类：要么谈情说爱，工作上得过且过；要么享受于生活乐趣，吃好喝好满是滋味；或者领导同事聚一聚，升迁上位好说话。这样的表弟一不谈情说爱，二不贪吃好玩，三不圆滑上位，他的生活方式没人能懂，在家乡也确是朵奇葩了。
“去外面看看吧。”我曾这样劝他，期待着看过不一样世界的他会有新的想法。后来，他亦如众人所愿走出了小城，去了深圳那座令人神往的新兴城市——度假。然后，在离开的第三天，再次出现在了乡下老家。
“为什么不喜欢外面的世界，拓宽一下视野也是好的。”
“都是些高楼大厦，还吵，有什么好看的。”
好吧，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2
与所有人一样，对表弟的这种生活我也感到不解。这样血气方刚的一大小伙子，怎么就甘愿如此平静地守着家里这三亩地。是所谓的佛系少年吗？
而近来，我似乎从父母在对待我的这件事情上面得到了某些启发。
“那个是不能够做的，太危险。”
“东西怎么能这样吃，对身体不好。”
“这次考试你必须去，错过了你就等着后悔吧。”
……
以上可能是回家这几月来，父亲对我说过的几句频次最高的话。回想起来，这也是在外每每电话时父母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很难想象吧，对一个三十好几的已婚女性的劝诫，居然与二十年前的话如此相似。
“跟你同学跑到那种地方去，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少吃点零食，对身体不好。”
“必须选这个专业，这个学校，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饭还多，要听我的。”
听话又努力的乖乖女，应该是大部分父母眼里所谓的完美小孩吧。而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孩子。在他们的世界里，要厘清的“禁忌”太多，从衣食住行到想法观念，父母会把他们人生已知的东西教给你，为你贴上一个个他们熟悉的标签后，才觉得安心——在他们看来，如此才能避免你的人生犯错。所以，从小我都不太敢去尝试新东西。还记得高中时的我曾想过去学绘画。那时候看着别人背着一个画板到处跑，然后将一个个美丽的风景装进画板里，在学校的风采墙上展示给所有人看，就十分羡慕，也幻象自己能有那样的手艺，把风景装到口袋里。但姐姐忐忑的舞蹈之路让我看到了“害怕”和似乎注定的失败尝试。从初中时便钟情舞蹈的姐姐，在高二进阶舞蹈训练时迎来了来自家庭的阻碍——爸爸极力反对她作为一名舞蹈艺术生参加高考，所以即便后来舞蹈老师如何去为姐姐求情说话，她最终还是坐在了教室里老老实实上课复习，从此与舞蹈绝缘。在爸爸眼中，学习除了在教室读书，并无第二种方法，其他虽不说是歪门邪道，但终是些没有前途的路子，对就业毫无帮助。对比之下，绘画是一门昂贵又缥缈的门路，我便连开口提出的勇气也没有了。
因此，似乎从记事起，我一直在是否开口跟爸妈提要求这样的心境中挣扎。我很爱他们，他们教会了我人生最重要的品质：善良、正直和努力。但有时候我的生活被他们做了太多假设，以至于大学毕业后的有一段时间我执拗地与他们做抗争。我们争吵，互不示弱，如此僵持了几年。我并非坏小孩，故意忤逆他们，也不是排斥他们给我传授人生经验，我只是在想，除此之外，我还能有更多选择吗？我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生活，多一些试错的机会吗？我未曾怪过他们，但我明白：当我们成年，理应当为自己的生活负责，独立的去做出选择，承担责任，即使是试错的责任。
“刻板印象”是个令人心生恐惧的词：在它的晕圈下，我们时常看不到新方向，照着别人眼中的样子，没有机会和勇气面对和了解真实的自己。因此而今最令我担忧的是：如今我已30，当又一个30年过去，我是否还会与30年前一样，没有实现当初的愿望，相反因为粘连了小镇青年过多的平庸气息，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无聊之辈。
那些大人呢？他们在期待“明天”，在“现在”活动，“现在”之前有一个“昨天”，或者“前天”，最多一个星期前，其余的事情他们不愿意多想。小孩子不懂“昨天”的意思，也不懂“前天”和“明天”，所有的一切都在“当下”：街道在这里，大门在那里；这些是楼梯；这是妈妈，那是爸爸；这是白天，那是夜晚。
——《我的天才女友》/ by [意] 埃莱娜·费兰特
现在的我虽不羡慕满脸胶原蛋白的90、00后，但却打心底喜欢他们对待成功的态度。上一代人对成功有着某种执念：金钱、地位和荣誉。而新一代年轻人似乎不太在乎传统意义上的成功——甚至他们根本没那么在乎“成功”这个词，越来越多年轻人的兴趣点是关于猫、烘焙、旅行或者占星这样“莫名”的事物。我能感觉得到，如果要在他们心中树立一个“成功”的概念，不再是金钱的多少，而是自我的实现与否。真正富有的人，如是也。
联想到那位倔强的老弟，原来也是一位生活富足的人。虽然他的生活方式与潮流的年轻人相去甚远，被我们所不理解，但真相藏于表现，寡淡生活的背后揭示了多少人心中的疑惑：多少人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潇洒自在地活着；而当我们对待爱情、生活或周遭环境时，又有几人能在外部压力下为自我的生长留存一份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