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阿追

阿追的隔壁继续咚咚地凿。

  他从来都“不齿”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住家,他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他计较的不是暴露后失去的信任,而是钻营设计的华丽身份,除了身份他纹身不能暴露,红色的胎记,不,阿追说是纹身。他坚信房子外的他才是真的,回家后躺床上的那具是皮囊,类似服饰的概念。他房子的结构是未来百年起居格局的起点,两个阳台,客厅能容下两张嘴,灶台最近闹蚂蚁,新换的马桶也被自己的冒失弄得玻璃胶松动。这难道够了不是吗?未来的家庭生活只剩下嘴不就可以了吗?一切是智能的,人口红利缩水,父母一辈死光后整个社会秃顶,家庭单位的基数挥发,男人提起裤子只记得乳房的轮廓,其余交给智能。从这个角度阿追支持未来生活的降临,每次看到大规模死亡事件,他觉得未来就越清晰,人越少意味着更多资源流向未来,他注定是天选之子,能活到未来!应该杀死一部分人来加速社会的进步,有时他认为自己跟房子一样拥有开创的使命,他是未来百年哲学的起点。他的可爱就在这里,他的逻辑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抽到他该赴死呢?他自命不朽,他可能不会爱别人。尽管人类中“最接近真理”的一拨人(顶尖科学家)不幸被随机处理掉,也不能阻止这一天到来,他会为此忏悔,阿追自豪是当代拉斯柯尼科夫的化身。恐怕他没想过:人文仅限命名智能或者根本没资格,仅仅参与讨论所指与能指、发音以及共存问题,如果不满意——科学家们随便叫它“智障”呢?阿追可从审美、历史、道德多角度批判,直到跟着一起叫“智障”为止,阿追依然阿追,而“智障”可能又变成“瘸子”或者“飞獾”,但人文是智能的底线,是人对地球的良心,搁置下先有鸡或先有蛋的问题。当下技术与资本掣肘的局面,阿追所代表的是最可能被用来堆肥的。拿阿追来讲,电脑在他手里跟中风了一样,那么未来可观,应该只剩下他空中楼阁上的“良心”算智能的,他连人都没杀过,妄称自己是蜷缩在站台椅下的汤姆·里德尔,所以他是可爱的,他洗净了脖子等着被社会宰掉。

  体统地啰里啰嗦后不难发现,阿追是浪漫的,说白了扔外面会被吃掉的那种。自然他不会利用法律、楼体建筑合理距离、遮光度等来形容他的房子与对面的楼有多近,他亲切形容作楼与楼的“吻”。他可以分辨对面只穿内衣的老妇人的妊娠纹,也可以看到“裸猿”在阳台浇花。阿追大部分时间都是不拉窗帘的,除了他在干一些不想让对面看到的事。阿追既然是未来的执行者,那他房子该是别致,他坚信自己的山顶洞会因自己的伟大比宫殿更具道德,可他不能选择自己的邻居也拥有空乏凋敝的眼界,因为山顶洞建在了一起,所以他的邻居们整天在咚咚地凿,仿照对面而已。

  阿追楼上住着一窝“裸猿”,甚至智力还没达到这个地步,因为他们的“咚咚”是完全的无理行径。逢年过节楼上的卫生间就给阿追的天花板漏些水,因此阿追家的盆景是种在天花板上的。他们一家的脚步声更是“智人”围猎剑齿虎的时空传送,咚咚的脚步声走出了史前人类对血的欢呼,每个步伐都是千雷合一,光角度合适的时候,你可以瞧见棚顶灰尘如骤雨般狂飙突进。其中有他们还没进入社会的小猿敲暖气管的声音,阿追能说些什么呢?小猿考公务员几番失利,追母都让阿追把电视机小声,让路给小猿凌晨听网课的声音,在追母眼里“猿儿”是好孩子,但阿追对母亲理解的是考公务员的孩子才是好孩子。视线切到隔壁,阿追认为隔壁是相比楼上文明向前推进的先祖表亲,他们家总是拿着小锤子咚咚地凿,明显工具从人的身体部位解放到实体。咚咚也不单调,掺杂着剁馅的动静,切碎了整座山。阿追给他们家起了别致的称谓“吼猿”——隔壁是母系社会。最近看到说母系社会是假说,很新鲜的说法,也许原先没有但现在肯定是的。隔壁的母权不顺心就掘爹刨娘,五十好几的丈夫被她在门口罚站仅为抽烟,有时开门骂来收水费的说“自来水公司偷我家的水”,或者对空气骂着挪她白菜的无名邻居,是谁追母清楚得很。最近一次是跟儿媳妇讨论孙子的教育问题,儿媳妇哭着到楼下骂了丈夫,故儿媳妇胜。

  新进,咚咚有了新动作,一楼的住户换塑钢窗,追母说那是乡下来陪读,一看就是农村人的窄脑子,快冬天搞工程,因此追母没把他们放眼里,阿追也便不放眼里,理解他们改建动物园费的心思,与邻居相比一楼是其他物种。

  阿追面对此起彼伏的咚咚,是否有伍尔夫同款“墙上斑点”的效果?设想某种神域、穿越史诗、与雄鹿奔跑、用玫瑰花的刺刮开失贞者的毛孔……可他办不到,前面提过的,阿追没有杀过人,如何想象割掉动脉的恐惧是种兴奋呢?意识稍纵即逝留下的只有耳鸣,每天他周围的只是咚咚,这才是真实的,正常人面对噪音的状态。阿追把这些归于噪音是从他入睡时开始,阿追刚在梦里给自己设定成操纵千亿的代持,隔壁咚咚……他努努鼻子聚精会神,隔壁又来,咚咚是能钻进头皮的虫,小口啃咬,一批一批前赴后继地啃咬,永远在旧伤口上吸吮再造个新伤口,沿着大脑的圆周,期初感觉有湿疹般痒状,渐渐会变成毛线针从八个方位硬穿大脑,阿追时常顶着毛线针们喝水、走路。楼上的咚咚会让他清醒些,那里的猿族整天从距离阿追家天花板一万米高空处抛东西,他深度怀疑楼上整窝的中风比他电脑还严重,否则就不会总有重物掉在阿追家天花板上。瞧,他们也有小作坊式的咚咚,是近三百斤的肥肉在跳绳,肥肉有胆结石。

  有这样现象的时候,阿追当成个热闹,因为热闹是不成气候的一阵子,所以围观者总会抢食一样向风暴中心钻,况且看热闹是阿追家祖传的。

  阿追毕竟理想化,“人多”不是堵塞未来的唯一而是之一,邻居们咚咚锵锵不会跟外面的树叶一起掉光,而是块已经长在阿追心脏的牛皮癣。阿追尝试和解,说服自己,去跟咚咚交涉谈谈心思。阿追很有眼力,挑咚咚平静点的时候。

  他说:“我不讨厌你,我恨的是你的造物主,最近我也烦想问问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办。比如:人是需要读书,还是为了需要读书”咚咚:懂。“难道你有的积累还不如一张A4纸的价值,不难受吗?如果使用价值视为第一性,读起来让你更难受怎么办?”咚咚:咚咚咚……看来这问题没有答案,但阿追把省略号当成答案:兴趣的外号是糊涂,它的开始绝不需要一个目的,它本身就是目的地,当然肯定会面对螺旋式苦恼,可无疑它仅仅是省略无限内容中的一个点而非句号不是吗?阿追想自己在跟自己较劲;他又问“好吧,你比我的书和叔有智慧,我还想问你,我妈以后要是总到我住的地方看我怎么办?甚至常驻。”一阵狂轰咚咚铺天盖地,周围一起发力,咚咚被逗笑了,“你嘲笑我?”咚咚明白:上赶子的买卖不好做。“你别笑我,我是孝顺的,等父母老了我绝不送他们进养老院。”咚咚比刚才的反应更强烈,“放肆,你有父母吗?你有什么资格笑我,消遣我?我看过我家附近的养老院,能把好人变成废人,沼气池里怎么住人,我发誓能把父母接到身边请保姆,钱不够我们一起出!‘们’还有我未来的妻子!对啊,我可能会结婚,会有妻子,那她会同意吗?她对自己父母如果跟我一个心思呢?钱够吗?她会同意吗?如果父母一起住院怎么办?我……她的父母也是呢,四个人!我们该怎么照顾呢,先去看谁才是对的?钱怎么办?她会同意吗?你是对的,我天真无耻。”咚咚平静了好像在慢慢散步,阿追想人向来走一步看一步,自己还是年轻。

  最近阿追很少跟咚咚见面了,因为阿追问了很多类似上面愚蠢的问题,咚咚被蠢走了。很多是追母抛给阿追的,有就业、住房、深造、择偶……又是省略号。阿追知道这是房子外面的世界在问他和追母的问题,追母的回答不容置疑,她的话语权代表现实,阿追用自己的头撞窗户,用咚咚回答外面的世界。对了,阿追全名叫追姆,英文Dream。

世界的隔壁继续咚咚地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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