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边一家人的院前驻足,欣赏一朵叫不出名的野花。
花枝长在崖边,更远处是茗湖。它的花儿细小,一簇簇挤在枝头,花瓣里许多小部件,有点像书中的印度曼陀罗。我走近一点,想细端详。花粉簌簌,掉落在托起花的叶片上,有的飘落至泥地、空中,一会就不见踪影。我的裤腿、裙摆,沾满某种小刺,它们许想借我这种偶然探望离开家,把种子、花粉带去更远的地方。
世人把女人形容为花,却把男人比作成动物,不止是因花儿柔美。花会借由各种动物传粉,比如鼬、鸟、蜥蜴、蝴蝶、松鼠,甚至蟑螂。听说,在非洲有种花只靠长颈鹿帮忙传粉。
大部分花都得依靠双方合作。它们要靠跟自己完全不同的物种,把精子带到另一朵花,再把其它相配的精子带到自己的子房中。有的花采用“航空快递”,靠风传粉,像希腊流传北风能使母驴受精一样匪夷所思。
植物对世界做出独有的回应。它们有自己的观察、触碰、品尝与聆听方式。就像向日葵随太阳改变方向,是因它的茎部有对光敏感的细胞。女人也是,身藏敏感。一个女子,就能有一千种,不,甚至一万,或更多的婉转心思,她们多虑。
植物对触碰比动物其实更敏感。儿时夏天,堂哥穿行在地头逮金龟子、“大角牛”,它们懒洋洋躲在豆叶背面歇停,堂哥很容易就抓住它们。用细线绑紧飞虫一只脚,它们也不知挣脱,再一驱赶,飞开的翅膀在阳光下金闪闪,振得“嗡嗡嗡”。直至那只被绑的腿断了,它们才知逃走,或者,被玩死。愚笨而残忍。我站在豆架下观察那些须藤:你轻碰长子豆或白玉豆攀爬的藤须,会使它们卷起来,只是没有含羞草那样大幅度的姿态。
我在城里的客厅捡着透过阳台的光,养那些喜阴的植被。幼苗一开始似乎都长得很快,没多久却依旧死去。后来终于明白,因为缺风。风的吹拂会让幼苗长得矮而结实。缺触碰的花草,长不了稳扎根基,就像被藏的女子,活不长。
许多植物能听到类似人声但分贝较高的声音而长得更快。惜花护草之人会在伺弄时倾听或倾诉,不要觉得古怪,花草是真能听见的。它们知你越多,就越活泼灵动。男人不愿倾听或倾诉,亦大多不懂如何触碰女人,他们是动物,擅长直接地要与不要。动物不再开口时,一定再闻不到香。唯有始终热爱,才能永远像刚刚要开始去了解。
人们爱花,是基于对色彩的喜爱。红的鸡冠、橙的秋英、黄的菊,紫的薰衣草,不同的花,引起不同的知觉。其实,是色彩决定了情感意念:比如黄色代表愉悦,灰色代表伤心,白色超凡脱俗。失去辨色能力的人,对泪水的认知就只会与成分有关。当一个男人眼中妻子和朋友都只是“会动的灰色石雕”,食物与性爱就都让他反胃,人生在他心中一无是处,是污秽而虚假的。
我在大理遇见各种花,像山茶、玉兰,都大朵大朵的,在每家庭前院后灿烂怒放,似我们这花店里的塑料假花。却原来,每一种塑料假花其实也是仿真而造,只是我从前不曾见识过罢了。上饶山野之花,却多碎小,像上饶女子,喜欢抱团,身躯虽弱,生命却强。
每种花草都像钟声,当你听得见,就被轻轻敲开另一扇心扉。你甚至不需要去知道它或它们叫什么,能用来做什么,它们在各自枝头安安然,生死刹那。
我弯下腰,闻到土地和叶子的气味,还有一种依稀淡雅的香。一定还有更多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东西,因为我根本就闻不到。我算知道一点什么是美。我所不解的是那些美何以会牵动我的情绪?南方的深秋大地有红枫,有永远披肩的青翠,倘若是因生命盎然觉得生机,为何我总念念怀想三月在川西北腹地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