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望二龙山

庄生从不讲自己是庄子的后代,却有闲淡清雅的性情。

庄生算是我的莫逆之交。一袭灰布衣,长发绾马尾,极有个性。年长德高,性嗜游山,是游历遍及祖国名山大川的人。说起来我也算一自命清高之人,却对庄生钦敬有加。此次听闻他来小住几日,又逢假期,自是像个宫女侍候公主般陪游众山。扎啤小饮,海鲜尝罢,淡淡说句,没想到崂山这个小山包还有些意思。又抛出一句,二龙山是个好的所在,很有些味道。

夏来晨早。庄生戌眠寅起,这对我来说是个苦差事,车到二龙山下才刚刚放亮。又是个澄朗的好天气,四处望去仅有一点点的雾。晨雾薄轻,不掩山色如染;夜露浓重,更显叶碧若洗。布谷声声,难破山谷之静;百合灿灿,却映溪谷之幽。

二龙山并不算高,慢慢走三两个小时可尽览胜色。山石铺路,初时地势极为平缓。沿路前行,不一时便到塘子观。道观坐落山麓水畔,风景极秀极佳。明代永乐年间创立,观中祀真武,后被日军焚烧渐圮,近年重建。中有宋元著名书画家赵孟頫题字。我小时习字学柳公权,中年后多习松雪道人,观摩其字极为亲切。塘子观原叫餐霞观,也是极有诗意。

出塘子观四望,青山环抱,翠色莹透,左右两道峰岭从低处绵延合拢,仿佛双龙戏珠,拱卫两潭碧水,水波不兴,水质欲沁。来处望去,可见文笔峰,因三峰并列似笔架而得名,而中峰左右各出一小峰,当是崂山诸峰中最奇秀者。清代人有诗:极目西南望,山腰屋数弓。竹间高树出,石底暗流通。寂寞松阴绿,萧条寺壁红。遥看村叟过,策蹇小桥东。

山中更有早行人。出了塘子观,路渐陡渐窄。远远近近茶园遍布,采茶人已新茶满筐。此处的茶文化极有渊源,茶树古老,水源丰沛,终年雾绕,方成就一方好茶。所产崂山茶近年渐成极品名茶,茶香有芳郁,茶色如淡玉,函出世之气,挟君子之风,深受爱茶人推崇。

沿木栈道和石阶路上行,景随步移,登高临下,眼界渐远,心境也一下子空旷辽远起来。登至山顶,山路狭仄,树枝牵衣,草露湿鞋,渐入一片原始的森林。此时林遮望眼,却更关注岩间的一丛车厘子几棵野山莓,路边的一株赤松几片椴林,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前生后世,有相互的人情往来,有悲欢,有故事。

如庄生言,二龙山可赏者甚多,最动心的当属山水树石茶韵六色。山,如东院老爷爷坚实的肩头,虽不言高,极是踏实稳健。水,如村前小妹水灵的眼眸,清稚灵动,似可光鉴照人。树,如西墙老嬷嬷渐驼的双肩,写满岁月,却又苍劲有爱。石,如屋后老伯粗大的手脚,一石一景,仿佛飞自天外。而二龙山的茶,如南房二嫂裙上的碎花,芽尖叶圆,香随风动。二龙山的韵,却如西楼三叔手炒的春茶,青压群芳,茶香似清又浓。

在我看来,二龙山是一个世外桃源,盈美的仙境,像松雪道人笔下的山水画,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干净清明,不必踏足,远远观望就好。

二龙山的神情,不像公主傲气凌人,不像怨妇愁思黏人,只像村里的邻里小妹,活活泼泼,伶伶俐俐,灵灵巧巧,或从梧桐树下,或从梨树之侧,或从樱花之前,反正你不知就从哪儿,忽尔冒出来个小丫头,猛拍肩头,高声朗语,喂,你咋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呢?

二龙山名字的由来有一个美好的传说,而所在的村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晓望。忽然想起以晓望为题的古诗颇多,送走庄生,闲来早醒无眠,遂翻查一下。杜甫的《晓望》极为工整:白帝更声尽,阳台曙色分。高峰寒上日,叠岭宿霾云。地坼江帆隐,天清木叶闻。荆扉对麋鹿,应共尔为群。而晁公溯的《晓望》有边塞风光:城上高楼出女墙,遥看初日尚苍凉。松边淅沥风成响,草际晶荧露有光。乐岁共歌羊考牧,新春不与雁还乡。圣时愿报收舆地,快自襄阳下洛阳。白居易有《庾楼晓望》其颔联很是喜欢:独凭朱槛立凌晨,山色初明水色新。竹雾晓笼衔岭月,苹风暖送过江春。子城阴处犹残雪,衙鼓声前未有尘。三百年来庾楼上,曾经多少望乡人。同题诗中最喜欢的还是杜牧的《晓望》:独起望山色,水鸡鸣蓼洲。房星随月晓,楚木向云秋。曲渚疑江尽,平沙似浪浮。秦原在何处,泽国碧悠悠。

晓望二龙山,晓望的二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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