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清亮,风仍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杭之,我知你心意。”
——简贞
同学会一半,你我单独开溜,车驶向踏花公园。打开天窗仰望一城星月,今夜星晨奉献它们最璀灿样子,耳畔蟋蟀唏唆低语。
陆恩延,此刻你左手放在车窗,右手托着方向盘似笑非笑模样和我梦里情境,不差一分一厘一毫。我不再妄自揣测你其中深意,只觉现实骤然安稳,时光美好。算来这是与你别后第三年,你我各自都清瘦不少,避不了添些气度和苍老。我自顾自眉眼俱笑不说话,你亦不起头聊天,偶尔看看座在副驾位置的我,面目平静开车。你左手竟没有一只戒子来证明你已经找到人共老,我把右手放进口袋藏好。
万阑俱静,打火机翼翼小心声音有些突兀,我转过头看你指尖一支摩尔,星火一点明明灭灭。我问,谁把女式香烟落在了你车上?从你指间取过闻闻:橘子味。还给你我又问:怎么不说话。我怕你句句点我深晦,你如是说。你衣鬓麝香随风钻入我鼻息,我把右手从口袋拿出对着月光,许多玻璃面折射出寒光。背对你说:下月十八号,我婚礼,呆会儿给你请柬。不看你面目呈现怎样的表情,你向来玩世不恭,堕甑不顾般洒脱,我怕见你淡然微笑或拥抱祝福。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宋词”我长按关机键。
踏花公园落在祈平山山顶,我们倚在木栏上俯瞰灯火万家,寰宇晨星寥落,杨花散尽一瓯末春。你叙叙的说:上次见面在“君闻”楼饮茶,你穿蓝白相间复古海魂衫,腰系黑色绸缎。上上次是六月你生日,你一袭白色及地长裙我们在“贝蒂夫人”吃慕思…
陆恩延,以为你早已忘了陈年旧事,以为你会撇清我们的关系,在将要离去之时,你还是煽情了一把,这的确却是我一直想听到的,来回应我这些年画地为牢。婚讯不是我放出的烟雾弹,它已是板上之钉,新娘唐诗,新郎宋词。
宋词理工出身,凡事条理清楚,喜欢举证,做事风行利落绝不拖沓。脱了西装外套半个小时后他把我餐桌上残羹剩炙变成热汤和颜料倾倒,图稿狼藉画室成了展览厅时我从沙发上懒懒移去饭桌,吃饱喝足后才抬起眼看他:把公寓钥匙留下。他直视我眼睛:是我煲汤太咸,还是我进门没脱鞋。我摇头,他继续:还是你不能接受我用古龙大众香水,一个奉信基督的异教徒或是一个商人。他居然因我而怀疑自己的信仰和身份,对我来说是极大荣耀。我说:我是一个佛教徒,教义是众生平等。你一切很好,名车大房,年收入六位数,身高一米七八,还不老,刚好二十八周岁。不是你姗姗来迟,也不是年纪二十五的我还叛逆拒绝亲属最妥帖的安排。我心被人占了位置,实在挪不出空地。宋词拿过白瓷碗舀一勺汤:再喝一点。我接过碗饮完说:请下回分解,不送。他微微笑并不气恼我撵他走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接过你妈妈手上的钥匙和地址来到你这里。他拿了西装,我在卧室听到关门声再出来到画室看一副你在玫瑰园里蹲着的水彩画。
一座城市霓虹有多明亮,寄生于那座城市的人就有多寂寞,斯人在侧我却恍若隔世。有次你带朋友苏西晋来见我,他说我眉目间似不食烟火。你给茶杯转了面叹道:唐诗总是活在别处,我有时完全猜不透她。他那句话是骂我在旁不笑不答还是找不到闲聊的对象亦或是实在没有词来给我标签注释,你和他说了恶俗戏词我都不管只在意你说你猜不透我,七分悲,三分喜。我这样一个在你面前毫无掩饰的人你居然猜不透彻又宽慰你肯花时间来了解我秉性。
现在你突然缄默只是僚望一城如昼灯火在想什么呢?
想起有次许久未见我禁不住拥抱你复又松开,讪讪的笑:不小心占了你便宜。一直怕破坏我们是朋友的样子隧不敢对你轻举妄动,曾奋力挣扎想逃离远远地去,几次三番失败后束手救擒。我不说你是我低入尘埃也开不出花来的仰望,只纳闷曾恃无忌惮的我如何着了你魔道。
圣诞节同室友玩撕纸游戏,输家接受惩罚是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选。那晚我输了太多次亦选过太多真心话,她们不依非得让我选大冒险。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里传来你回答:别玩了,你隔壁包厢那哥们唱《人来人往》调都没了,凌晨两点,赶紧睡觉。你再叮嘱一道便自行结束通话,室友重播过去,已经关机。我摊摊手:喏,他们音响声太大。后来的游戏我没再玩,拖了叶青去走廊抽烟。
惶神间烟烧到蒂处手指顿感灼热,我赶紧扔掉。成熟的标志是你问一个对你在意的问题,掩饰得那样不经意,叶青又点一支说。我接过打火机:多巧妙的拒绝,如果回忆可以像烟蒂可以恣意抛掉,我应该是轻松喜乐的人。月光从她背后洒过,叶青依在蓝色瓷砖上,唱的是半阙词:恰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我们在祈平山追溯岁月足迹,班长老杨打来电话那边江湖有变有现场求婚记,主角说不许缺一个见证人。我问谁同谁,班长说:昊谦跟秦蓝。我们赶紧钻回车里,一路叹息:没看出来呀,当年这两人不是最不对头么?他俩针尖对麦芒的情节我们看太多,突然统一城邦,无疑是青春欢喜剧上演。
推开B104包箱,大伙见人齐了端出单反和相机架上现场实录,陆延恩同我挤在逼咎角落里各自装作专心看戏神态。陆恩延电话震动几下被从容放置右耳旁:听话,爸爸会很快回来。
心咯噔一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双眸落在荧屏上婉自一杯杯灌蓝山啤酒,待大家哄闹完这一对准新人,场子也快散了。陆恩延提意剩下五人去母校附近散布,我找了借口乘出租回家。在车上想起同室友真心话大冒险时她问他的那句话:你爱我吗?如今已然有回答。终于肯承认这么些年自己一个人演了出悲剧,打湿了青春。拭泪间闻到指际残留的摩儿香烟味道,对着月光欣赏那枚婚戒的折射光,有种安慰的味道。但愿你枕侧之人,能善待你我也可安然度过余下半生。
想起许多年前陆恩延讲的一个小故事:大雨后,两条鱼被困于车辙。随着太阳出来,车辙里水被蒸发干涸。两条鱼相濡以沫,相吐以湿。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婚礼上宾客尽欢,宋词眸含深情待回答一句我愿意,我含笑点头。宾客拿出花瓣胡乱撒一通,叶青拿了手机过来:它一直在响,陆恩延。浏览来自他讯息:很抱歉未能参加你婚礼,欠你一句回答,我爱你,以此谨祝你幸福长乐,你配得上所有的美好。
我转过头看共襄盛举的嘉宾,如果爱情是座迷宫如今终于找到出口。自己从来不曾对他质问和要求解释,也许早表现出一点点对他的依恋或眷守,也许结局是另外几副面孔参加婚礼。哪一个女子不愿白纱及地款款步向心中所属,只是他从来不曾相信自己能亲自给她这一幕,有时不是不够爱是爱得太深而不知所措,犹如古玩家得到一只绝世佳品或许是一块千年春秋战国玉璜或许是一幅唐宋名家长卷山水人物画或许是一尊元明青花瓷,在触碰到真实物件事会手抖无法自控。她不愿再猜测为何他有个孩子,无名指却没有戒指,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她更相信宋词在说我要给你幸福时那样斩钉截铁不容辩白。尽管我是如此爱你,如此折磨自己,但我更爱我自己,如一尾搁浅的鱼,我要等的是一场海潮将我带回汪洋里,忘记曾如此尴尬的自己。
于阳台上涉猎书籍,宋词冲了咖啡靠过来:你在读什么呢?我温婉一笑念给他听: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愿乡,与我座望于光阴的两岸。我必与你相忘于江湖,以沧桑为饮,年华裹腹,岁月作衣锦华腹。于百转千回后,悄然转身,然后,离去。
(完)
唐诗远 作品 图片来自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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