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1)

    “寻人启事”贴到超市外墙后,童辛就固执地站在小区门口,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她都举着那把百合花伞。

    她要找的人,如果不记得她,也一定会记得这把伞吧,童辛想。

    可是,五天过去了,十天、半个月过去了,童辛的微信一直安静着,进进出出小区的人中,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

    给自己最后一天的期限到了,童辛收起了伞,在启事前沉默了半晌,慢慢摘掉了“寻人启事”,随手放进了垃圾箱。

    结束等待,和过去告别,于她,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者,走到垃圾箱边,捡起了“寻人启事”。

    童辛转头离开,明日回南方的机票,正安静地躺在她的衣兜。

    这座城市,留给童辛的,将是一个回忆。

    尽管,她一直以为,她会和它有交集,甚至有故事,可是,一切都未发生,恍然如梦。

                                           (2)

    两年前,童辛从南方来到北方这座城市时,刚从一段感情中剥离出来,带着逃离的伤痛,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陌生的地方,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工作之余,童辛喜欢到出租屋所在的街角去,那里有一个叫“品雨轩”的茶室,经营各种白茶,更重要的是,店里陈列着很多上乘根雕。童辛一直对根雕有一种莫名的喜欢,从原始粗犷精雕细刻成随意和灵动,就像一个生命,顽强地生长。

    她常常品着茶,在茶气氤氲中,欣赏店里长胡须的老者一刀一刀地雕刻着岁月,将根雕无形变有形。

    他们常常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童辛早就注意到茶室角落里,摆放着一款古代太阳神的根雕,厚重的圆形根底处,伸展出无数个枝蔓,充满无穷的张力。在美丽的传说中,太阳神每日乘着四匹火马所拉的日辇,在天空中驰骋,从东至西,晨出晚没,令光明普照世界。

    童辛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

    老者却摇摇头,“孩子,这个不卖,这是我儿子第一个作品”。

    童辛把玩了一会,发现根雕底部刻着四个字,“心向阳光”,遗憾的是,再完美的东西也会有瑕疵,在字旁有一个树结凹陷的小黑洞。

    “心向阳光?”童辛低低地念了出来,自言自语道,“心要是躲在角落,向着阳光,也是冷的”。

    这时,布帘掀开,茶室内侧的房间里,走出了一名高个男子,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童辛。

    雨一直下,茶室昏暗,童辛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只觉得那个侧影透露着一股坚定。

    男子走出门去,撑开了一把印着百合花的雨伞。

    “他就是我儿子”,老者不无骄傲地说,“我们家师承根雕卢氏派系,那可是传承了一百多年的手艺,可是,他从不走寻常路,创造出了自己的手法,你看,这茶室里面的很多根雕都是获过大奖的,可他就是对那个太阳神,情有独钟,很多人出大价钱,他也不卖”。

    那之后,童辛去茶室的次数更多了,每次,她都能通过布帘看到隔壁那个伏案的男子,研究根雕的侧影。

    童辛每次都要欣赏那个太阳神根雕,在悠长的岁月中,童辛的心底慢慢被阳光铺满,生活由黑白底片变成了彩色斑斓,物是静的,心却是动的。

    他们,从未说过话。

    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

    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可是,童辛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在品茶时,茶桌上不知何时,悄然多了甜点,当她和老者聊起诸子百家,第二天茶桌上就莫名多了孔孟之书,当她说起手指刮伤,创可贴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了童辛的茶盏旁。

     岁月,在这一刻,流得很慢。

    一日晚间,大雨不期然降临,童辛加班到很晚,下了出租车,要穿过一条狭长的弄堂。

    脚刚从车上踏出,一把雨伞递了过来,没等童辛反应归来,对方已经消失在弄堂深处。

    那把伞,印着白色百合。

    童辛其实很想告诉对方,她明天出差,要很长时间。

                                           (3)

    一个月后,童辛风尘仆仆赶赴“品雨轩”,以还伞的名义。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呆住了,“品雨轩”人去屋空,换成了铝合金门窗制作,电锯割断铝合金的声音,尖锐刺耳。

    “原来的茶室搬去了哪里?”童辛急切地问。

    “不清楚,他们搬的很急”对方回。

    听到询问,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娘,向童辛招手,递给她一个包裹,“茶店男孩委托我保留,他说你一定会来”。

    打开,包裹里,太阳神雕塑透着斑驳的色彩。

     “他们搬去了哪里?”童辛像见到了救星。

    “我也不知道,平时没什么来往”,老板娘似乎充满了歉意。

    童辛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她把太阳神雕塑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案头。

    像未动,心已远。

    一切就像一场梦,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甚至,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4)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童辛找遍了大街小巷,可一无所获,她经常回到“品雨轩”原址去,在对面的街角坐着,看街上人往人来,视野中,却始终没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

    “童辛,你还要在寒冷的北方待多久?一年的时间,你找够了没有?你难道要这么一直等下去吗?”,电话里,好友劈头盖脸的话,撕扯着童辛的心。

    也许,一切,是该结束了。

    实际上,并没有开始。

    雨夜里,童辛第一次审视这个城市,它竟然是陌生的,除了“品雨轩”的街道,她甚至想不起任何其他街道的名称。

    那一夜,她给老板打了辞职电话,网购了半个月后回南方的机票。

    她一个人去了一个叫“奥斯卡”的酒吧,昏黄的灯光下,披散着长头发的男生弹着吉他,低声唱着一首老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童辛品着不知什么味道的鸡尾酒,满是苦涩的味道。

    走出酒吧,大雨仍在肆虐,童辛冲进路边的出租车,刚落座,另一位从酒吧冲出来的男子,跌进后座。

    “拼车吧,实在没车了”,后面的人说。

    童辛未作应答。

    出租车里,电台主持人悠远深邃的声音响起,“你好听众朋友,这里是8.8兆赫,《缘来是你》栏目继续为您服务,在这座城市,也许总有一个人在为你等候,无论多久,请记得,我们从你的全世界走过。现在,我们来接听电话,你好,这位听众,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主持人,我妈妈一直对卢氏派系的根雕情有独钟,可是,最近她心爱的根雕断了一根枝杈,她想找人修补,因为这个根雕是我过世的父亲曾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想通过电台,寻找卢氏派系根雕制作人”。

    卢氏派系?望着窗外,童辛就像在听一个昨日的故事。

    车开到了一个小区门口,出租车司机边收后座男子钱,边嘀咕;“这年头,找什么的都有”。

    后座男子却淡淡地说,“其实我父亲,就能做卢氏派系根雕,这个手艺目前已经失传了”。

    童辛的心,悸动了一下。

    她马上回头,可对方已下了车,透过车窗,小区门口的路灯光,投射到对方身上,那个熟悉的侧脸,透着坚毅的剪影。

    童辛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等反应过来,她迅速打开车门。

    可是,小区门口,已空空如已。

                                              (5)

    “寻人启事”的海报,被童辛贴在了小区超市门口,所有经过的人,都能看得见,即使看不见,也会注意到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一直打着百合花伞的童辛。

    可生活又进行了惊人的重演,就像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童辛在漫长的等待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属于自己的,等候只是徒劳,这是心力交瘁的童辛,得出的最后结论。

    远远望着从垃圾箱旁捡起寻人启事海报的老者,童辛不再回头。

    明日,机场,南方,将是她的归宿。

                                                     (6)

    拖着行李箱,抱着太阳神根雕的童辛,走向安检。

    微信提示音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请求添加好友,备注写着:“还记得太阳神根雕吗?”

    童辛下意识地看了看根雕包装,它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没有拆封。

    “是你吗?”童辛发出了第一句疑问,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昨天,我父亲在小区散步,在垃圾箱旁捡到了一张寻人启事,把它带回了家,说是一个打百合花伞的姑娘贴的”,男子说话很慢,似乎压抑着情绪。

    昨日,老者,童辛竟然没有认出,那个一刀一刀雕刻着岁月和她聊天的老人。

    “搬走怎么不说一声?”童辛情绪里突然塞满了悲愤,“我找了你一年”。

    一年,365天,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父亲当时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很严重,迫不得已搬离那里,带他到各地治病”。

    童辛眼前浮现出,在垃圾箱旁捡东西的老者,没有了长须,少了仙风道骨,多了沧桑漠然。

    “那你为什们不找我?”童辛依然没能从情绪中走出来。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再想看到我”,男子突然沉默了,半天才回复,“我在太阳神根雕里给你留了电话”。

    童辛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怔住了,马上,她迅速打开太阳神根雕包装,底座“向着阳光”依然清晰,只是,旁边的小洞里,塞着一张字条。

    童辛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除了电话号码外,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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