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里被外

宏波

局机关新来的财务室主任夏婉,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就让机关所有的人见识了她的“能量”。

夏主任迷人,今年四十三,不过看上去很年轻,像三十四;身材不高,却很笔挺,借助15公分高跟鞋和头上高盘着的西兰花式紫红色发髻,却也显得窈窕大个儿。长睫毛、双眼皮、大白脸、性感嘴唇、丰满的曲线,足以迷人。

然而夏婉不是一般的女人,迷人之处不止于此。

她很会笑,机关里有人统计,她的笑里包含十三种表情:微笑、大笑、谄笑、暗笑、哗笑、讥笑、冷笑、假笑、阴笑、浪笑、哭笑不得、转瞬即逝的笑、开心会意的笑……听她原单位的人说,这还只是常见的,不常见的,至少还有二十八种,因此原单位同事都叫她“表情姐”。表情姐的笑极有特点——只是在右边这张脸才能看了来。起初,人们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在右边笑,后来听说那是因为一次失败的整容手术——也不能说是失败,留下一半冷峻,也不是坏事——左脸部分活动机能受阻。

但只半边笑脸,竟已经让许多男人趋之若鹜、辗转反侧、望洋惊叹、望梅止渴、望而生畏……让许多女人心生嫉妒。

除了会笑,她更有一张如《红楼梦》里王熙凤一般厉害的嘴。她既能把简单的事情说得复杂,也能把复杂的事情说成简单;既能把真事说成假事,也能把假事说成真事;既能把高尚说成龌蹉,也能把龌蹉说成高尚;甚至还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能让活人领死人的工资,也能让死人领活人的工资。有人说从夏主任嘴里挤出的字,不用精心打磨,不用专业挑选。你永远无法知道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有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一文不值,就是噪音,就是肛门里排出的气;但是一旦出自夏婉之口,那可能就是金玉良言,就是真知卓见,就是精品。即使是屁,也是从冰雪美人肛门排出的再生能源,无论是香是臭,都有人欣赏,有人追捧。社会上不是有跟屁虫吗,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而且跟屁虫又不乏一些权威人士,当官的、做生易的、杂牌子教授,二人转演员……

夏婉追求浪漫,用她自己的首场秀来佐证,她每一分钟都不虚度,每一寸言行,都充满着诗意和挑战。

在一个单位里,如果有这样的女人,千万不要以为是什么好事!

首先,副主任科员、行政办副主任于波就深受其害。

这能怪谁呢?夏婉的到来,竟然跟他自己的一次错误有关——至少初始大家是这样认为的。

去年8月,机关原财务主任付岳到了退休年龄,按正常逻辑,最有资格接任这个职务的,非于波莫属——他已经做了17年财务室副主任,期待付岳退休已久。并且,那一天,孙局长也确实曾亲口问过他:前一个付主任马上就要退休了,你这个付(副)主任准没准备好接过他的位置啊?老大的意思多么直白,天上就要掉馅饼了,就等着你张口接了!然而一向以矜持为风范的于波在那一刻却犯了浑——他极力掩饰心中的兴奋,大凡自以为很有点才华的人都这样——领导,您看我能行吗?我这个人,野心不强,水平不高,能力有限……领导安排我做啥我都努力往好干……

其实于波没浑,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领导安排做啥都努力往好干,而且在说这句话时,分明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

但孙局似乎没听出来于波话里的意思,付岳退休后,从下级单位调来了夏婉,接替了老付的位置。而为了安抚于波,把他从财务室调到行政办,担任副主任,从市委组织部争取了副主任科员待遇,直接进入局机关领导班子。煮熟的鸭子飞了,于波心凉半截,想找领导谈谈,可又一想,谈什么呢?副主任科员虽然不是实职领导,但在级别上比财务主任高半格。而且现在的行政办,主任由孙局长兼,副主任科员虽然有四个,但是前三个都不上班,他实质上是顶了第一副主任的位置。所以明知道自己被明升暗降,却也怨不着别人,只能怪自己在关键时期没有“准备好”。

夏婉可不像是新来的,各个办公室串遍了,便成了“老人”。开始,夏婉还主动与于波拉近,行政办副主任掌握着机关的吃喝拉杂睡,是中层的老大,夏婉有些事也主动请示于波拿意见。在许多人看来,夏婉和于波,都是局长的心腹,左膀右臂。甚至还传出了于波傻狗不知臭,和夏婉穿一条裤子的舆论。

不过夏婉和于波很快分出了胜负。值班室的行李有十年没换了,老付有比较严重的皮肤病,他盖过之后,其他职工再盖心理不舒服。尽管床单常洗,但仍有顾忌。如今老付退休了,有职工跟于波提议换一套行李。于波觉得没几个钱的事,换一套大家心理都舒坦。正巧他的爱人开了一个家纺超市,上班来的时候,顺便拎了一套被褥。按卖价458元开了发票,自己签了经手人后,到财务室审核。按规定财务主任签字后,才能找领导签字报销。后勤的事本来归行政办负责,谁知夏婉拿过票子后,提出二点异议:一、事前没开会研究;二、经手人从自家超市购置物品,话好说不好听。夏婉说话时,一半认真,一半似开玩笑,右边眼角和嘴角中间,闪过一丝轻蔑的讪笑。左脸依旧严肃得像块冰。干了大半辈子财务的于波自然知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形如泰山一样的大事在理论上没有多大差别,他涨红了脸,二话没说,当着夏婉的面撕了票子。早上行李怎么拎来的,晚上又怎么拎了回去。

如果不是有人就这件事在于波面前说三道四,或许三五天后,他的气也就消了。但是机关中偏偏就有好事的人,喜欢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你以为她真的就差程序上这点事吗?比这不正规的时候少吗?谁让你和人家穿一条裤子了,人家不犯忌吗?

我什么时候和她穿一条裤子了?

问题就是你没有真正和她穿一条裤子,但是你碍了某些真正跟她穿一条裤子的人眼睛了,而且你有的时候话太多了!

我碍了谁的眼了?什么时候话又多了?

你真是个老实人!幸亏前三个副主任不上班,要不然,你这老四的凳子还得坐穿。

于波似乎明白一些,此后单位再有职工提出更换被子的事,于波要么跟没听见一样,要么就直接打发到财务室去。当三名以上的职工不知深浅,果真找到财务室之后,夏婉或许觉得那天的事自己做得确实过份了。很快,找一次酒桌的机会向于波陪不是:于哥,那件事妹子太过教条,多有得罪,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妹子虽不胜酒力,也愿自罚三杯,向您陪不是。话音刚落,站起来,端起二两杯的炮子,仰脖就干了个底朝天。一杯下去之后,也坐下,也不吃菜,拿过酒瓶子给自己又满上,举杯还要干。一桌人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女人这般刚烈,惊得坐在身边的孙局长慌忙站起来去夺夏婉举到嘴边的杯子,拉扯中大半杯酒淋湿夏婉衣袖。

夏婉拿起面巾纸擦了擦嘴角上的酒水,面颊泛起了一丝红晕。于波也似乎觉得刚才表现或许不完全是假的,于是也站起来,诚挚地表示,这件事早都过去了,自己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彼此何必在意。听于波这样说,夏婉的表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右边眼角和嘴角间轻轻一挤,破啼为笑,拱手说声谢谢于哥。孙局长见紧张的气氛平静下来,急忙借势张罗着提酒,盛赞夏主任真乃女中豪杰,同时也不失分寸的夸奖了于波为人豁达,气度不凡,顾有大局意识,令人敬佩。并且还大有领导风范的站起来,分别给于波和夏婉的杯中象征性的斟了几滴酒,非要求他们两个先拉拉手,单独喝一口,他这个局长跟着赞助,并希望他们今天晚上喝了这杯酒之后,彼此就能尽弃前嫌。有局长这张脸,于波和夏婉煞有介事地拉了拉手,并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杯中酒喝了三分之二。

重新坐下后,刘副局长和桌上其他几个人相继提酒,于波提酒时,再次表示从前的事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往心里去,今后跟夏主任还得好好处,工作上还需要夏主任多关照。等于波提完酒,桌上除了司机老国,一口没喝,新来的选调生小曲象征性的沾了一点点之外,其他每个人都已经是半斤酒下肚。而且吃也都吃足了,只是碍于领导在场,谁也不好意思离开,有几个人不时的玩手机。就等着有谁最后收杯。夏婉因为先前要自罚三杯,就多喝了二两,之后又与于波单独碰了一下,此时已经到了是极度亢奋程度。她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某类会议专供酒瓶中,放在耳边摇了摇,估计里面还有半瓶,于是,也不容谁推让,给大家又都倒上了三分之一。给自己的杯子比别人多倒一点,超过了一半,小三分之二。倒完之后,她端起了酒杯,却没有张罗先喝,而是深情地环视了一圈后,又把酒杯放下,为曾说话,先是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不知道因为什么,眼泪滚落出几滴泪珠。稍逝又破涕为笑,当着众人,似乎她要和大家说说心里话。说她自己可能是刚到居机关,有些地方还不太适应,工作方法又不太会注意细节,说话容易得罪人,不光是跟于主任曾经发生误会,其他的人,背后里也可能产生一些误解。其实,这都是大家对夏婉的过去不了解,所以,她今天在酒桌上跟大家讲讲自己的经历,倾吐财务人心中的苦水。她并没有征求大家的意见,想不想听,眼睛也不看着别人的脸,如同跟自己说话

——从前,我在基层的时候,一心为职工办好事。正常该报的钱,我一分不差地报;可报可不报的钱,基本上也都报了;违背原则,实在不能报的钱,有时我也壮着胆子,变通方法,蒙混过关。具体事就不便说了,于哥——夏婉这时抬起头来跟于波对视了一下目光——,你也干了多年的财会了,说实话,我胆子不比你小,公家的钱,我也会花。天上飞来五个字,啥都不是事儿。我干工作不图谁领情,谁说好,只图大家都过得去。

有一次我跟两位领导出差,早晨走的时候,天空还万里无云,大家的心情,也都阳光灿烂;公路两边的鲜花也都芬芳馥郁。可是快到中午时候,突然变了天,远远的天边堆起了乌云……

说到这里,夏婉突然停下了,目光瞬间暗淡下来,似乎带有某种凄凉和恐惧,左边的脸色不明显,右边的脸色异常冷峻。高耸的胸部明显地上下起伏,呼吸变得急促。一阵紧张过后,夏婉看看杯子里的酒,剩下浅浅的一层,她把餐桌旋转的桌面转动半圈,拿过桌面上的酒瓶,往自己杯里倒了几滴酒,二两的杯子,大约能有四分之一,双手捧着酒杯,端起来,凝望着杯子里的酒,深深地吸了口气,猛然举到嘴边,一仰脖想要痛快地喝下去,却又到嘴边放慢了速度,轻轻地扦开条缝,闭着眼睛细细地把酒送入口中,这个过程很漫长,似乎此时此刻,这个世界都是她的,没有人争,没有人抢,更没有人逼迫着她做什么!房间里,空气似乎凝滞了,从刚才的表情看,在场的人都意识到她不是在陶醉,而是在逃避,好像在逃避曾经不堪回首的经历。直到杯子里的酒喝完,夏婉才放下杯子。脸上重新泛起红晕。然而眼睛里仍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恐惧。

稍稍平静之后,夏婉接着缓缓地说:那天我经历了人生从来没有过的恐惧,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要惊怵的场面。我们上学的时候读过高尔基的《海燕》,很多人都曾经为其中暴风雨来临时候的场景描写震撼,“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但是那一天,当我经历了真正的暴风雨来临的场面时候,我意识到高尔基多么幸运,甚至怀疑他是否真正经历过暴风雨。

我清晰地、永远不会淡忘地记得,当我们开着1.6升排量轻型小汽车在三级公路上行走的时候,天边云团,有人说过像羊群,当然不是,那是白色的,是晴天的颜色。有的人说像野牛阵,更不对!你们听说过海啸吗,你们见到过海潮吗?我见过,钱塘潮够壮观的吧,但也只能说是壮观,而那天我见到的乌云,简直就是把大海翻过来,比钱塘潮气势不知要宽阔几万倍,裹着轰隆隆的雷声,黑漆漆地遮天盖地汹涌着碾压过来,在行驶的汽车上看乌云,和在楼上看实在是不一样的感觉。望着窗外,黑云和地面之间,只有一巴掌宽窄的空隙。十几分钟前还能见到天空中高挂的太阳,但是瞬间所有能见到的,山脉、村庄、楼房、树木、原野,一切便被黑云吞噬,那时,我竟然多么期待天空中的闪电,然而那一刻,即使出现闪电,都会让人感到是那么遥远,发出来的光,是那么的微弱。而我们的汽车,简直就是剧烈颠簸在大海中漂浮的一只窄窄的木筏,来不及惊吓,就被大海吞噬得无影无踪。车外的飓风呼呼地刮着,道路两边胳膊粗的树杈子咔嚓咔嚓地往下落。高压线碰撞着呼啦呼啦喷着火球,除了震耳欲聋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紧接着就大雨倾盆,哪里是下雨,分明就是天上的水往下灌。如果说死亡是可怕的,但那种害怕更多的只是一种结果,而我所经历的,却是一个比死亡还要悲观的恐怖过程。那时候我曾感觉到,人就像一个蚂蚱,一只蚊子,多么渺小,多么弱不禁风,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

本来我们应该停下来避避雨,但是当人一但处于极度恐慌,当无论是走还是停下,当你是生还是死亡都没有一点差别的时候,你的一切选择可能都是无思想的。司机老贾硬着头皮,万分麻木地顶着大雨往前开。不幸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对面来了一个中客,往外一挤,把我们呼悠一下,挤下了公路,车翻了好几个跟头。

我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里爬出来的,坐在马路边上,分不清身上是泥水还是血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一个过往的车辆也没有。大领导坐副驾驶,头撞在前挡风玻璃上,眉骨破裂,右手臂骨折;我坐在后面,当时摔折了三条肋骨;另一位领导更惨,直到救援的人员来了,才被人从车里拖出来。司机老贾也受了伤,可能是他打的120。要说当财务的最不容易的是,同样几个人都受伤了,但是进了医院后,却要我张罗着拿钱交费,祸不单行,事发的时候,单位的账户刚刚被银行冻结,现金不足,是我打电话叫我妹妹借的钱……说着,夏婉的眼泪又成串地流了下来,擦一把,接着说,这些年,我为单位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不但没人说过好,竟然还有人举报说我贪了,冲着良心说,我一分钱没往自己腰里揣过,一口饭没多吃过!可就是这样,去年,巡视组到单位查帐,出了点问题,我跟着背了黑锅。我心里能平衡吗?于哥,财务这行,你比谁都懂,你说,干咱们这行的,就怕领导不懂政策,不按领导的指示办,领导不满意;都按领导的意思办,八成没好果子,有时还违背政策,出了问题,领导往咱们身上一推,干这行多难啊。所以,到报票子时候,不严格点能行吗?这些年我就是这样得罪的人,其中的难处谁干谁知道。

叙述完故事,夏婉深深地吁了口气,拿湿面巾把两只眼角的泪水擦干,左脸没有表情,右边这脸上的肌肉,像剥了皮的青蛙大腿跳动着。夏主任的这番经历,让桌上所有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人们好像沉浸在那种恐怖的画面里,个个心中颤栗。于波的心里却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害怕,这事多么可怕的女人啊!这哪里是在讲自己的经历,这分明是在表演。单位有这样的女人,往后谁还能和她真心相处。不听她的故事到底有几分可信,但就她这张如同舌簧一样的嘴,恐怕从今往后,处处都得小心提防了。唉,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实在是惹不起的女人!

和于波的关系终于缓和之后,办公室里暂时恢复了平净。同事们对夏婉由敬畏之外,也多了几分尊重。尤其是女同事,虽然背地里时而说些风凉话,但是当着面,姐长姐短的叫着。

夏婉平时喜欢看小说,兴奋的时候,也写诗歌,发表在朋友圈里。她的诗和她的脸一样,一半冷峻,一半活泼。看得懂的又不像是诗,像诗的又看不懂。然而不管像诗不像诗,大伙都给点赞。有时候,她也在朋友圈中转载别人充满正能量,激励心志的文字。而且她还特别擅长养花,几个办公室的花经她伺弄,都长得水灵,开得艳丽。

副局长刘晓敏主管单位综合业务工作,除财务之外,机关干部考勤、评优全部归刘晓敏负责。八项规定之后,所有职工每天都要刷四次脸。夏婉经常要出去办业务,有时中午或下午不能赶回单位刷脸。月底刘晓敏通报考勤结果,夏婉常常被提到名字。尽管刘晓敏也为夏婉解释未刷脸的原因,但是夏婉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挂出一丝不满,嘴角笑得很苦。

刘晓敏的老公和夏婉是小学同学,粮库解体后,在家做生意。在单位,刘晓敏从来不和她提及丈夫,细心的夏婉隐约感觉到她们之间,感情上出现了问题。于是从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到,刘晓敏的老公经常一个人喝闷酒,自下岗之后,一直怀疑刘晓敏在外面勾三搭四。春节放假前,领导集体到上级述职,晚上在宾馆住宿。半夜时分,刘晓敏的老公忽然带人到宾馆捉奸,当然扑了个空。结果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让刘晓敏抬不起头来。是谁给刘晓敏的丈夫报的信,刘晓敏住的房间是怎样传出去的呢?为什么又会扑了个空呢?恐怕永远是个迷。后来有人分析,也许通风报信的人目的不在于捉奸在床,只要有这样的哄动效应就足够了。

一提到这事,夏婉就显得义愤填膺:这样的男人就不能跟他过,一天都不能过!他还是我的同学呢,我见到他的时候,非抽他两耳光子不可!

就在男职工都以为更换被子的事项将要无限期搁浅下来的时候,转机突然在连动物园里的猴子和仓库里的老鼠还有主管后勤事务的行政科副主任于波都没有预见的时候出现了。孙局长召集中层以上干部开会,研究“三八妇女节”给女职工买纪念品的事。单位13个女职工,按惯例每年都要给女职工发放纪念品。综合科主任兼纪检组长老国提出是否应该事先向市纪委报告,夏婉说,如果不超出标准,为职工提供正常福利,与八项规定并不矛盾,中央在确保职工福利方面,也有明确的意见。会上商议,买什么物品好?夏婉提议,给每名女职工买一床被子,这东西块儿大,即使自己不用,送礼也好看。

于波没有发表意见,一则这事不归行政科管;二则像这种给职工创造福利的事情,他从心里也支持。尽管会议内容被要求低调保密传达,但是女职工们仍然掩饰不住兴奋。周四上午,正月未出,过年气息还依然留有余香,机关上下充满着和谐快乐、温馨舒畅的气氛。于波找来几件工具,招呼男职工清扫院子中的积雪。

夏婉这天格外靓丽,头上高盘着新打理的暗紫色西兰花形状发髻,身上穿着紫红色的貂绒长款大衣,橘黄影格呢绒筒裤,俏丽的黑色高跟鞋,手上戴着淡灰色毛茸茸的鹿皮手套。精描的眉毛,细敷的脂粉,鲜艳的口红,说话笑语盈盈,因为今天没业务,也砸着咯吱咯吱的碎步来到院子里,拣起一把铁锨跟着男职工一起戳着石板上的冻雪。她的力气不大,只有用力的动作,没有用力的效果,每戳一下,冰面上哧啦哧啦划出一道道白印,十几下之后,就被机关马秘书换了下来。夏婉自嘲,哈哈地笑着说,看来干这哧溜活还真就是老爷们的专利啊!小女子甘败下风,哈……哈……哈!也不知道夏婉是不是故意说给人听,还是赶巧,孙局长正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赶上了。孙局长假装没听见,故意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综合科老国说,夏主任别动,让老大哧溜一下!满院子的人大笑起来,有捂肚子的、有掉眼泪的、有没蹲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有直叫妈的……夏婉趁热打铁,借机撒娇,从地上抓起一团雪,连屎带尿塞到老国的袄领子里,假装说走了嘴害羞,绽着绯红的娃娃脸,蒙着脸跑进了楼里。跑到门口的时候,没忘记喊了声:于主任,您进来一下。

孙局长拍了一把于波后背说:听到没有,好事轮到你头上了!当心哧溜滑倒啊!清扫院子的人把孙局长这话与前面的话茬连起来,哄地一声,更加笑翻了天。

于波跟着夏婉来到财务室。财务室此时就夏婉一个人,于波在的时候,和老付对面坐着,现在,那张桌子已经搬到了靠近西山的窗口,桌面上冷清清的,只有几张过期了的报纸。

夏婉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把走回来,满面春风地说:于大哥,这回该怎样感谢我呢?

哦?为什么要感谢你?

切,装深沉。夏婉眼里熟练的复制着灿烂的火花,说话的温度也比刚来局机关时高了38度。刚刚领着职工干了半天活的于波,此时不需要加温。

于哥,明天来的时候车里顺便带15床被子。

怎么是15床了呢?单位不只有13个女生吗?

顺便把值班室那床换了吧,另外给领导那套也换了。

刚才会上没说呀,值班室的倒可以,领导那个怎么也要换?

于哥,你咋也犯我的毛病了呢,上次那事我都老后悔了,妹子不是给你倒歉了吗?咱们领导那床被子太薄了,棉花露天了。

棉花露天了?她怎么知道的?于波在心里划了个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发票你掂量着开,别超过300,那两床,特殊拿好的。

谢谢你还记挂着,不过不好意思,我媳妇家纺超市已经黄了,你上别人家买去吧。

黄了?开玩笑吧,元宵节那天我还看见店里搞活动呢,门前若市,火得了不得!

就是那两天黄的,趁买卖好转让出去了。你嫂子去农村给儿媳妇哄孩子去了,咱们单位好几个人都知道。

真的?

骗你干啥呀!

那么是不是兑给你朋友了,到那提嫂子还好使吧?

不好使了,在这之前一点都不认识。

咳呀,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让大哥挣点,也算弥补一回上次冒犯大哥的罪过,看来大哥不给妹子机会呀!

没啥,你不是说过吗,天上飞来五个字,啥都不是事儿,是事儿就一阵儿吗!

上周五早晨,女工部买回了15床被子,放在财务室的办公室里。

不等东西发放,孙局长被市纪委领导找去谈话:有人举报你们单位违反八项规定,借“三八妇女节”时机给女职工发放纪念品吗?

事情这么快败露,孙局长却异常镇静,失口否认,说单位买东西不假,但不是给女职工买的,而是单位给帮扶单位贫困户买的。有账可查,有记录可证实的。

纪委领导当即派两名同志查验了传票和会议记录,和孙局长说的完全一致。因为东西没发,便也没再深追。

从纪委回来,孙局长立即把副局长刘晓敏,行政科副主任于波、财务室主任夏婉、综合办主任老国找到办公室开会。态度十分严肃地说:今天这次发生的事,让我感到很吃惊,尤其痛心,我到这个单位,快十五年了,虽然班子中也发生过磕磕碰碰的事,但是影响大团结的事,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次给女职工发放纪念品,本来政策上也有依据,领导也没有说我们错在哪里。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愉快的事,我不想多说了,相信大家心里都有个小九九。这是个教训,它提醒我们,从今往后一切福利待遇,合理的、不合理的都不要搞了!现在的应急措施是,把被子送给贫困户家中去。话不多说,立即执行,刻不容缓!

老国开车,夏婉本来想要跟着一起下乡,但车子坐不下,只有于波一个人押车。

很荣幸啊!在生死存亡时刻被领导委以重任!祝贺于大哥呀,将来还有步啊!

夏主任是话里有话啊,刚才咱们不是彼此彼此吗?这一切恐怕都在你的运筹之中吧?佩服!

于波咣当一声关上车门,对老国说:出发!

望着汽车远去刮起的两道白色旋风,夏婉脸上露出神密的窃笑,似是想起来什么,掏出手机,一遍一遍地给于波打电话。半年多的接触,她已经摸清了于波的性格,她猜到了于波不会接,但是她还是要打,她并不需要对方去接。果然上了路的于波,假装听不见,始终不接夏主任的电话。

老国的心情也不愉快,他试探性的问于波,你说这件事是谁捅到纪委的?

很难说,你看谁像?

想听实话?

当然,假话你和谁说去。

我看最像的是你。

除了我,还有可能是谁?

刘副局长,刘晓敏?

你错了。

你说是谁?

奶奶,除了奶奶,还会是别人?

呵呵,好像你这是第一次这么称呼她?为什么?

因为只有她看起来最不可能。

于波又补充说:你没注意到大老板是怎么说的吗?太阴,口口声声说还要两套好的,太阴!

什么太阴?

哼,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你就知道了。

驾驶室终于安静下来。前面的道路更加光滑,此时,两个人心中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个意念:大道朝天,站稳中间,时刻注意安全。

春节前的一个晚上,在省城的一个酒店里。一个身材不高的丰满女人,对着镜子穿好了衣服,披上了长款紫红色貂绒大衣,头上挽起了西兰花形状发髻。床上的男人一丝不挂,恋恋不舍地说,你不能明天早晨再走吗?

别贪得无厌,我都陪你三年了,结果你给我什么了?

你得着钱还少吗?

钱,你也不看看还有多少?库里快空了?

不是还有几笔到账了吗?

那是扶贫款和干部绩效工资,你敢动吗?除了这两笔,还有啥要花的?

过了十五就是“三八”节,往年都有表彰,买纪念品,不都得花钱吗?

表彰可以取消,纪念品能用多少钱?

这也没多少,那也没多少,往块堆一凑,钱就都花没了,你我还剩啥了?

那怎么办呢?你还有啥办法?

我没办法!女人似乎不满意。

你没有办法,我有,说着,男人爬下床,从后面抱住了女人。

女人莞尔一笑,摆脱男人,推开了房间的门。出去时候,个子突然长高了许多。

老国和于波送完了被子返回单位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机关大楼一片宁静。于波想要把贫困户领取被子的签字单交给夏婉,敲敲门,夏婉也不在。他刚想把材料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单位值班的老洪从走廊过来,说了声,别往里塞了,她不能回来了。

哦?怎么了?

下午,叫监察委带走了,连同老大。

于波好像有点出乎意外,怪不得夏主任的办公室外面好像比往日狼藉,看来该破落的终究破落了。他恨恨地松了口气似的转身想要离开,忽然发现墙边纸篓里有半张残缺的打印纸,好奇地弯腰拣起来,打开看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许多字,认得是夏婉的字体,字迹很隽秀,但很别扭。像是随意写的草纸,再仔细看,是绕口令,是横着写的:

红凤凰、黄凤凰、

粉红墙上画凤凰。

凤凰画在粉红墙。

红凤凰、粉凤凰,

红粉凤凰、花凤凰。

红凤凰、黄凤凰、红粉凤凰,

粉红凤凰、花粉花凤凰。

翻过背面再看,是竖着写的,好像是诗歌,又不像:

大鲤鱼、小鲤鱼、白虾米。

大鲤鱼吃小鲤鱼,小鲤鱼吃白虾米。

红蝗虫、黄马驹,少不了、草青青。

老公鸡、房上叫,乖小子、西洋哨。

红蝗虫吃青青草,小公鸡吃个饱。

乖小子、吹洋哨,黄马驹,四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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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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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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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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