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红尘绝恋 嫁个刚刚好的人

低头浅笑



栗家阿公走的那天,阿婆正在前院舂稻米。

天是正午的天,太阳明晃晃,风定住了一样,东墙的老槐树,婆娑着疏淡的光影,枝间的鸦鹊乌溜溜的眨眼睛,阿婆左一下右一下的摆,白花花的米瀑布般急速流泻,阿婆的心是静的。

“扑通”一声响,阿婆转回头,手里的家拾掉地了,阿婆蹒跚着两只脚扑上前,抱起阿公的头失声喊:“老栗······老栗······你这是怎么了?”

栗家阿公 ,九十高龄,白发白须,宽肩阔背,个子魁梧,瘦是凌然的瘦,没有颓峋。这一倒地,再没睁开眼,生离死别的话一句没说。一如当年一样,一切都是刚刚好。

阿婆唤了一遍又一遍,阿公的面容仍是冷峻温稳,满是斑点的皱纹里裹着棱角分明的骨脉,塌下去的两颊显得更瘪下去。阴阳两隔,阿婆的泪,才两行,就淹了半世的相守。

阿婆名唤袁素。

阿公出殡,雨打梨花,道两边,鼓乐凄婉,送葬的队列白蛇般匍匐前行。阿婆拄着拐在门前望,她的瘪下去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夹着槐树上的鸦鹊的低鸣,幽幽散去,老栗,好好走,这一世,我们也算是儿孙满堂,子孝孙贤了。

阿婆一步一步走,空了的大院,弥漫着死别的孤单,她左回一下头右顾一下眼,到处是阿公高大的健硕的身影,他在唤:“阿素,你快点,别磨了,都误了时辰了,阿素,快来,给我搭把手······”阿婆开门,身后又是静的,雨还在落。

阿婆弯下腰,在柜子最低的抽屉里翻,翻了好久,才翻出了一个手绢包,硬邦邦的,手绢是落了尘的,上面的刺绣明显失去了光亮。可是,它依然是珍贵的,面料是苏州一等的蚕丝织,就连手绢上的刺绣也是苏绣,精致,素雅。

阿婆转到光线明一些的地方,她一层一层打开手绢,里面是一块怀表,阿婆轻轻摁了一下,怀表腾弹开了,上盖里嵌着一张相片。是一对恋人,女的头轻轻依偎在男的肩上,男的中山装是笔挺的,看起来是一对学生,不过那男的眼眸是灵转温和的,女的齐耳短发,面容清秀可人,算是佳人良人。

阿婆轻轻的唤了声,炎,这些年?你可好?他走了。

泪并着雨声滴下来,阿婆怔怔的等。

儿女都齐了,阿婆把怀表放在手心,那表一晃一晃,七十年就晃回去了。

扬州是繁华地,深巷里,青砖灰瓦,黏白的墙,一扇独门,推开,满院的书香味,院子不大,一株梨树攀过檐,院中有一方石磨的圆桌子,常常见主人在这石桌前教一个女孩识字。

女孩叫袁素,小名阿素,她的父亲是一位清苦的私塾先生。

阿素生在梨落时节,满树的梨花落下来,阿素哭着坠地。父亲看见满树的梨花落,轻轻念,看来小女喜素,就叫阿素吧,袁素,也不错。

阿素虽生在清苦人家,然得于家父教诲,又自小入学,诗书礼仪样样通。十六岁,已是落落出众,温婉慧质,书香华气。

认识炎三少时,阿素刚好十六岁。

女校的门前,是大片的广玉兰,阿素被好友文玥邀了去接她苏州来的三哥。 远远的,站着一枚男子,笔挺的中山装,还未近前,竟嗅到富家子弟的豪派,近前才看清,是温润如玉的男子,眉目间透着新时潮的明朗,无纨绔,全然志士青年。

“三哥。”文玥亲切的喊。

“玥儿。”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三哥顾修炎,这位是我的好友袁素,你们算认识了啊!”文玥调皮的说。

阿素和炎三少彼此相视点了点头,眉眼间便生了情愫。二目对视,已望尽山河,穿破沧海,半世的柔情,道不出。

广玉兰的花下,阳光是白刺的亮,天光温和,碧草微微,女校的简素淡雅映衬着炎三少的华贵,不是衣着,是气度。

文玥每说起她的三哥,面颊都是璀璨的,我家的三哥,是我顾家最好的男子。阿素望着文玥,浅浅的笑,她心底里搅着懊恼。女儿家的芳心,一旦打开,五彩斑斓的情丝都扣在骨里肉里,愁肠百转梦里牵绕。

炎三少常常来,苏州的点心,一打一打码在文玥的书桌上。“三哥,送这么多,是要坏掉的,近来送这样勤,为啥子?”“姆妈担心你吃不好,叫我多送点。”炎三少说着话眼睛却瞟向阿素,阿素低下头,淡淡的笑,齐耳的短发垂落,遮着半张烧红的脸颊,水汪汪的眼睛里藏不住喜悦。

文玥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调皮的扳着阿素的肩,阿素脸绯红,她转回头冲着三少挤眼睛。三哥面色依然温润明朗,不过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深情。

文玥提议去瘦西湖,半道上,嚷着头疼,借故回去。瘦西湖的二十四桥,阿素和炎三少并肩走。来来回回,不觉间,夕阳已斜,垂杨泛了金色,湖水里荡着钻一样的涟漪。

阿素道:“我们该回去了。”

“阿素,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吗?”

阿素不说话,直着身子朝前走,炎三少追上前,边走边望着阿素笑。

瘦西湖的醉烟朦胧里拖着他们的背影,一点一点缩小,没在水光潋滟的亭临桥畔。

转眼,广玉兰的花就开尽了,炎三少在女校的门前等阿素,文玥嗔着杏眼怪阿素冷落了她。

“三哥不是三哥,阿素也不是阿素了。”文玥托着腮注目阿素整理她淡蓝色的校服,怏怏的说道。

阿素道:“文玥,你的三哥还是你的三哥,阿素还是阿素。”

文玥突然跳起来,手上的书扔了一边,她把头发向后抖了抖,正色的说道:“对,我的三哥还是三哥,但是阿素不是阿素了,她要成为我三嫂了。”

阿素转回头,责怪文玥道:“不要瞎胡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郎有情妾有意,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风华绝代,好一对璧人。”

文玥这样说,阿素停下了手里的活,她坐在床沿上,忧伤的道:“文玥,你难道不晓得吗?我是清苦人家的女儿,你们那富商的门户怎么可能攀呢?就是你三哥愿意,我也是决计不嫁的。”

“哎呦,阿素,你不要这样,不是有我吗?现在都民国了,讲究的是自由恋爱,那些政商联姻就算有,我那新派的三哥也是会坚决反对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尽管文玥的话有道理,阿素还是提了心。

女校读完,她和文玥都上了扬州女子护校。

炎三少和阿素的恋情风一样吹进了顾家大太太的耳里。新年逼近,文玥回苏州。

“玥儿回来了。”满身绫罗的顾太太搂着她的宝贝女儿嘘寒问暖,满桌丰盛的酒菜端上桌,一家人吃罢。

文玥被单独叫去,顾太太拉着文玥的手,姆妈问你:“你三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文玥鬼精灵,她起先说没有,后来问道:“姆妈,要是三哥真交女朋友,你是不是不同意?”

“傻丫头,说什么话?儿子大了要成家,哪有不同意的?要是真有了就好了,我盼都盼不来,哪有不同意的?”

“真的,姆妈,那我说了, 不许骂三哥。”

“好的,你说。”

文玥交代的倒是很清楚,隔天,顾家太太就细问了三少,三少承认了,顾家太太笑着言:“炎儿,过了新年带回来看看,怎么样?是个什么样的家底?”

阿素好歹是不去的,拗不过炎三少。

顾家到底是苏州的大商户,在苏州城有十几家纺织工厂,分厂遍及苏南苏北。阿素坐的是炎三少的车,下了车,眼前一幢洋式别墅,院内错落有致,转角的棕榈高大挺拔,一株株海棠婷婷而立,假山喷泉,园林郁郁,这是中西结合。阿素尽量保持不卑不亢,纵是这样,阿素还是感到周身不自在。

阿素站在大理石脚地上,大厅的水晶吊灯显眼的很,炎三少环着阿素的腰,低头摩挲了她的衣领,在她耳畔轻轻道:“别怕,今天只有姆妈。”

顾太太在二楼的廊上,向下望去,见站的是一个清秀的女孩,上身是浅白色衫子,下身是靛蓝的裙子,脚上袜子雪白,鞋子是黑带的软皮平底鞋。

她嘴角微微一扬,就疾步下了楼,听她声音热情的很:“炎儿,带来了,哎呦,快请坐。”说着就到了阿素的身边,拉着阿素往沙发上坐,阿素见那沙发是铮亮的皮沙发,就斜着身子侧坐。那顾太太开始笑语盈盈的端详阿素,半晌才招呼佣人:“兰妈,快去拿些点心。”

随即问道:“袁小姐,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阿素道:“家父是位私塾先生。”

“哦,书香人家啊,怪不得袁小姐生的这样清丽脱俗。”说完转回头剜了一眼炎三少。

阿素低着头,并未看到,接着都是顾太太问了几句话,阿素作答,说话间文玥就来了,拉着阿素不停的说。顾太太起身道:“袁小姐,既然是文玥的好友,就让文玥带你在府里随便转转,我还有客人,在楼上等着打牌,就不陪你了。”说完冲着顾家三少说道:“炎儿,你也上去,正好见见几位长辈,都是生意场上的,将来都要接触。”

顾太太的眼神睇上去,炎三少知道他姆妈的意思,他不接,他说道:“我这里还得陪阿素,不能失了礼。”

顾太太无法,她转即整整披肩,笑着上了楼。

送阿素回去的路上,彼此都不说话。车开在巷口的时候,阿素下了车。炎三少喊:“阿素。”阿素低着头,咬着嘴唇,垂落的短发遮了面。炎三少紧紧抱着阿素,阿素在炎三少的怀里抽泣,委屈并着深情,人是最易迷茫苦痛的。

“阿素,不要担心,只要我们相爱,家里不同意,我单独带着你走。”

“真的吗?你真的恳为我舍弃你的富贵之身。”阿素的泪眼里怀着希望。

“真的,只要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深巷里,他们来来回回走了几遭,都不愿意放手,还是阿素先开的口,她道:“炎,你该回去了,再晚了车子回苏州我不放心。”炎三少低下头,在阿素的额头轻轻一吻,便恋恋不舍的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炎三少回去的时候,顾太太还在厅里的沙发上。“姆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还在等父亲?”

“等你。”顾太太的声音是冷的。

“等我做什么?”炎三少故作不知。

“你坐下来,我和你谈,上午来的女孩子,说实话论长相气质确实不错,就是家底太差了些,你还是和她断了吧。”

“姆妈,我喜欢她的人,要家底做什么?”

“你不懂,小门小户终归是养不出大气的人,你将来是要继承顾家的家业,她恐怕不能助你。”

“姆妈,大户人家的好不好,与我无关,我只喜欢阿素。”

“你的婚事是由父母做主的,由不得你胡来,最好断了。”

“姆妈,现在已经民国,都兴自由恋爱,父母不能干涉子女婚嫁,阿素家就是民主的,她的父亲就支持她自由恋爱。”

“说什么胡话?家里是绝不同意的。”母亲生气的上了楼。

“我一定是要和阿素在一起的。”炎三少在楼底望着姆妈的背影坚定的说。

这场不愉快很快就蔓延至无可收拾的地步。

顾家不同意三少娶阿素,三少决定带着阿素走。

上元夜,三少去扬州找阿素。

漫天烟火绚丽,二十四桥的夜是透白的,炎三少牵了阿素的手,在五亭桥,炎三少道:“阿素,三天后,在这里等我,我筹足了钱,咱们去上海。”

“我们真的要走啊?”

“要走,我想过了,要想让家里同意娶你,是万万不可能的,顾家产业雄厚,大哥二哥都是政商联姻,就连文玥将来也是要嫁到苏州富商段家的,我是绝不能为产业牺牲的,我要做时代的新青年,要彻底与旧的腐的家族捆绑利益断绝,追求新生活,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说到激动处,炎三少拥紧了阿素。

“可是我们走了,我的父母怎么办?”阿素把头贴在炎三少的怀里担忧的说。

“我们是暂时避一避,只要我们逃出去把婚结了,我家里也拿我没有办法,到时候我们再回来,他们不得不认。”

“也好,那三天后我在这五亭桥等你。”

“好,阿素。”说着炎三少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他又把自己的怀表摘下来,都放在阿素的手心里。

“阿素,拿着这两样东西,这是我贴身的最珍贵的东西,怀表里有我们去年拍的相片,你好好带着。”

“为什么给我这些?”阿素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我已经是你的了,你好生保管这些东西,等着我。”

三天后,阿素在五亭桥,等到月上阑珊,也不见三少的踪影,阿素在五亭桥哭,她不相信三少是绝情无信义的人。可是,三少始终没有来,阿素意冷心灰,伤心处,竟一头扎进了瘦西湖。

阿素被捞上来的时候,只剩了半口气。

三个月后,扬州依然是繁华十里,阿素头一次出门,去的是年前的女校。门前的广玉兰已经含苞待放,白玉莲一样的怒张着。阿素定定的出神,她想着,去年,就是在这里,广玉兰开的热烈时,遇见炎三少,那时他温润如玉,只一眼,便是两情相悦,愿许三生。怎么说负了就负了?真是富贵子弟多薄情!?

阿素执意要重返护校,父母恐她在家憋屈,就同意了。一路上,阿素都在想,见到文玥怎么讲?最好什么都不要提,断的干干净净。

阿素想了千百遍,万万没想到,文玥没有来护校,她打听了,谁也不知道?消息封的这样死,她想着,顾家的人真是绝情。

民国二十六年,阿素的护校还没有毕业,日本已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卢沟桥战役打响,山海关失守,北平沦陷。

后方需要医药护支援,阿素北上前线。

炮火连天的前线,阿素一点都不惧,她是死过的人,心沉的像石块,恨不得炸弹把自己炸的粉碎。

担架上血肉模糊的战士一个接一个送进来,阿素都周旋的来,战地没有止痛药,硬生生的开刀,一些十几岁的小战士痛的牛一样的吼。

久了,阿素也习以为常。

栗原景被送进来时,还在担架上吼:“老子还能打,把老子放下去。”大夫急匆匆赶来,撩起衣服,子弹穿了两处,一处在肩胛,一处在大腿根。大夫慢声道:“还要打,再近点命就扔在炮火里了,赶紧手术,准备取弹。”接着喊:“袁护士,你来帮忙。”阿素过来了。

一切都正常,只是取弹的时候,阿素惊呆了,这个男人疼的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却硬是咬着牙没出声,这样的人阿素头一次见。

阿素后来常常想,她是怎么嫁给栗原景的?心底里一点情丝都没有,大概就是觉得他有钢铁般的意志可以依靠,战地的烽火硝烟里有一点点刚刚好的温暖,她也正好到了男婚女嫁刚刚好的年龄,遇见这个刚刚好的男人。

一切都来的刚刚好。

栗原景的子弹取出来,伤口包扎后,后期的护理工作就交给了阿素。栗原景一向是冷峻的,不怎么说话?

阿素起初没办法克服,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换药的地方每次都让阿素脸烧的通红,可一想到都是生死的边缘,阿素也就豁达了。

倒是栗原景每次都要阿素发火后,才肯换药。有一次,栗原景在阿素换药的时候突然说:“哎,让你一个姑娘家这样,我不如死在炮火里,真是作孽。”

阿素不说话,低着头搽药,她想起了炎三少,如果躺的是他,阿素会心疼死的。但转念一想,他那样的富家子弟怎么可能在炮火里滚?说不定此时在哪里谈情说爱呢?想到此处,劲用的过了,听见栗原景”偶啊“吸了口凉气,阿素才回转神,她忙说对不起。

栗原景道:“没事,我话说多了,你不要多想。”

栗原景是北方人,身材高大,五官棱角分明,眉目间存着凌然正气,性格倒是沉默的,没有重要的事一般是不开口的。他在二十三团任排长,兵带的好,仗也打的好。

伤势恢复后,战地不断的转移,一仗接一仗的打,炮火是不长眼的,阿素感觉到他常常护着自己。大部队行军休息的时候,栗原景来阿素的身后站着,他不说话,看着阿素忙。

阿素怎么也想不到像栗原景这样的人也会向女人求婚。那一仗,炮火非常猛,抬担架的时候,死了两个小护士,就炸在阿素的眼前,转眼好好的人就灰飞烟灭了。阿素的心颤抖着,她一向以为自己不惧死了,却不曾想还是恋生的。她吓坏了,杵在炮火里脑子转不过弯,突然,听到身后喊:“袁护士,这是战场,你不走,在这里看戏吗?”栗原景在吼。

阿素缓过神,疯了一样的跑。

炮火停了后,看着一片一片横着的尸体,都是昨天的脸,阿素扑到栗原景的怀里放声哭。栗原景抱紧阿素,他说:“打仗就是这样,你也不是第一次见,死人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昨天还和我一起扎针换药的小护士,刚刚一起去抬担架,说炸没就炸没了。”阿素还在哭。

“嫁给我吧,这炮火,我们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栗原景说的很突然。

阿素点了点头,仗已经打了四年了,她觉得哪里都不踏实,只有这方胸膛是热的暖的踏实的,阿素已经忘了爱情,她需要的是踏实,就算死,也是踏实的。

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她答应嫁给了惜字如金的栗原景。

婚礼是简单的,但心是隆重的,阿素什么都没有,素面素衣入了洞房,她抬头看栗原景,栗原景从怀里掏出一方红布。阿素惊奇的问:“哪里来的?”“跑了几十里和老乡借的,什么都没有,这红盖头不能缺了。”

大红的盖头下,阿素滚了两颗泪,她想起了炎三少,盖头掀了,阿素就成了栗家的人。

那一年,阿素二十二岁。

战争结束后,阿素跟着栗原景回乡。

孩子好几个了,阿素想回扬州,虽然父母早在战争期间就已过世,可阿素,还是想回去。

女校已经改建,那大片的广玉兰也不见了。阿素去五亭桥,五亭桥还在,像当年一样,临风而立,瘦西湖的垂杨更加郁郁葱葱,二十四桥仍是明夜透白。

阿素单去了苏州,她打听到文玥,文玥见到阿素,抱着她哭得像个泪人。

“阿素,家里早就想让三哥去法国留学,三哥一直不愿意走。那一年,三哥要带着你去上海。被姆妈知道了,她给三哥喝了安眠药,连夜送上船,漂洋过海把三哥送去法国留学。三哥醒来后,船已经开了,他在法国费了好大周折才回来,他去找你,听说你已经上了前线,他就去投军。前些年,我见他还是一个人,这两年也没个信,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素听完,肝肠寸断,恍如隔世,她一直以为是他负了她,她投了瘦西湖,活过来心就死了。其实不然,她一直念着这份情,这么多年,终究是回来刨了真相,可这真相太残忍,她是要一辈子念着炎三少。

怀表在阿素怀里滴滴答答,阿素一路北上一路哭,她是真的还念着炎三少,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曾说带她远走高飞,相守白头。

阿素和老栗过日子,温粥一样的日子一年一年,可她心底到底还是想着炎三少。

老栗走了,白了发的阿素要去苏州找炎三少,儿女不敢执拗。

阿素死在回苏州的半道上,骨灰带回苏州,辗转找到了当年的炎三少,他已垂垂老矣。在一家敬老院的门前晒太阳,牙掉光了,眯着眼睛,贵气全无,佝偻着身躯,把手挡在耳边听人说话。听到阿素的名字,泣不成声,抱着阿素的骨灰盒,喃喃低语:“阿素,你总算回来了,等了你一辈子,我们去五亭桥。”

垂杨泛着金色,五亭桥上白发家翁抱着他心爱的人儿。

炎三少的手绢在瘦西湖上漂,一等的苏州蚕丝织,广玉兰开的热烈,阿素那年低头浅笑,发遮面,温柔绝世。

一场生离,红尘绝恋。

一场死别,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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