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后的第一份工作,我遇上了她

她和我认识的所有务工女人并无不同,她的苦衷也无法真正打动我。长久置身在生活的最底层,类似的经历太过于稀松平常。 我无法解救她,也就无法真正去爱她。

前言:

2015年10月,出狱两个月后的我实在闲得没事,就答应朋友去帮忙料理一家咖啡厅的事务。

我在那工作了三个多月,认识了几个和我一样焦虑又不安的年轻人。

1

那天,我和一群朋友在酒楼吃饭。朋友们个个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皮肤上覆着大面积粗糙的纹身。推杯换盏中,有人找我搭话,“弟弟,现在社会不好混了。大军你熟吧?他搞餐饮去了,你这刚出来,去他那看看吧。”

我赶忙应了下来。

大军原是玄武区的活闹鬼,2012年因为聚众斗殴获刑3年,我们在狱中相识。刚进监狱时,别人在背《行为规范》,他背的却是《厚黑学》里的经典名句,狱友们由此便亲切地叫他“老黑”。2014年,他因为获得一次减刑,被提前释放了。出狱后,他还找关系给狱友们捎过几条高档香烟,一副混得不错又很讲哥们义气的样子。

我和大军约在他的店见面,那是家连锁咖啡厅,在开发区新建的商业街上,那里三年不收租,但街面上没什么人气。

店门口装饰的很气派,茶色的玻璃,铁艺的摇篮式座椅,还有一个设计颇为现代的喷泉。走进店内,装修更是豪华,大理石的餐桌,红木的酒架,吧台上装着精致的金色漆画。

我和大军坐在沙发上,服务员给我们端来两杯咖啡。在午后一点多的光线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惬意的绅士。

大军坐在我的对面,他粗厚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幻觉。

“你就帮我料理三楼豪包内的事务吧。”

我很高兴,出狱之后就想找个工作,这一下便解决了。


10月中旬,我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到“咖啡店”入了职。其实,我只需要在下午六点后去上班,但获得新工作的兴奋,让我早早就坐在了店里。

白班的领班叫李方,是个白净的小伙子。看见我胸口挂着“主管”的工作牌,赶忙向我恭敬示好。

“老板交代,今天新来个主管,就是您吧?”

“是的,不不不。我不管你们前厅的事。我管楼上的事。”

“楼上准备要做什么吗?老板好像没说过。”

三楼豪包具体要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借口要去厕所,不再理会他。

从厕所出来,我迎头撞上一个女服务员,穿着黑色的衬衣、黑色包臀裙、黑色丝袜,还有同样颜色的皮鞋,冲我紧张地笑了一下。

我让了让,她赶忙走了。

坐回大厅后,我问李方:“这个潘西(南京话对女孩的称呼)还挺不错,在这做什么的?”

“哦,吧台,做咖啡的。年纪很小,才19吧。”

“白班就你们两个人?”

“还有个在收拾包间。白天也没什么生意。”

和李方简单聊了两句,他便用对讲机联系后厨,准备做几个菜让我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晚餐时间,李方向我介绍了前厅的两个女服务员,在厕所撞见的那个叫鲁芳,另一个叫姚雅。两个女孩都很青涩,看起来也不太会打扮,额头还有着一些青春痘。

我们四个人正吃着饭,夜班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店里,也来赶这顿晚餐。李方随即跟我介绍起夜班的领班:“这个是夜班领班杨洋。”

那个叫杨洋的男人在我的身边直接用手抓起菜吃,朝我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夜班服务员叫李国香,身材很好,怯生生地站在杨洋的后面。入座之后,我才看清她的相貌,长得确实好看。

只是,我在咖啡店的工作和这五个人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想要认识某个人的冲动也随即被我压抑了下来。吃完晚饭,我便去店门口等着迎接大军介绍来的豪包客人。

2

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是每天熬夜,豪包里客人经常通宵打牌。

客人们往往会在早上7点之前陆续离开店里,商业街周围没有吃早点的地方,我通常会在包间的沙发上睡两小时。醒来的时候,沙发边上总会有一杯咖啡和一袋早点。

我知道这是鲁芳和姚雅为我准备的,等我吃完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们早就打扫完了整个店面的卫生。

受这样的照顾久了,难免令我有些不安。11月底,我决定请鲁芳和姚雅去吃火锅。因为店里缺少员工,两个女孩很久没有休假了。在一同逛街的过程中,她们才流露出了女孩最本真的那一面,一扫以往在店里忙碌、羞答答的形象。

吃火锅的过程,就像是回到高中的食堂一样,大家聊天、打闹、相互发发牢骚。

“龙哥,你搞对象了没?”

“没有。”

“啊,你都26了呀。在我们安徽,你都该是两个孩儿的爸了。”

鲁芳吃惊于我单身的消息,她16岁便从安徽老家辍学,进城务工已经3年。过了18岁,家里便常常为她安排相亲,很多次险要嫁人,都是被没谈拢的彩礼挡了回来。鲁芳的父母每隔两天就会给她打电话,所有的谈话几乎都是类似“不要随便谈恋爱”的叮嘱。

“我要找个好男人赶快嫁了,家里还有个弟弟呢。唉,好愁。”

姚雅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她22岁,却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婚恋危机感。

对于婚恋的话题,我着实无法继续聊下去了。当时我出狱不过三个月,回头看过去的整个人生,情感经历几乎一片空白。虽然年龄比她们大了不少,但是聊多了,我明显在两个小女生前露了怯。

好不容易重新聊起了工作,两个人不停地发起牢骚来。

“这个工作累死了,每个月才那么一点钱。”

“你知不知道,夜班很过分啊?”

“谁不知道呀,都拿我们当傻子吗?”

我饶有兴趣地问她们:“夜班的人怎么得罪你们啦?”

“杨洋带着李国香捞外快,很多客人在吧台点的单,他们都不入电脑。钱都结到自己口袋去了。”

鲁芳气呼呼地说完后,姚雅又接着说道:“那个领班李方就是个大傻蛋,也不知道带我们混点外快,天天这么累着。”

其实这些疏于管理的问题,我并不关心。在氤氲的火锅热气中,大家就这样聊聊骂骂,氛围还挺轻松。夜班两个人捞外快事我也没有告诉大军,出门务工的年轻人都挺不容易的,大军也不缺这仨瓜俩枣,况且他整日不见人影。


没想到,时隔一周之后,咖啡厅前厅两个班次的人竟然打了起来。

一天傍晚,大家都聚在前厅吃工作餐,李方和杨洋忽然在拐角的沙发边上打了起来。身材消瘦的李方被矮胖的杨洋摁在一张沙发上,两个人红着脸对骂。

“你黑钱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向老板揭发你,你还来我这挑拨!”

“别他妈给我装好人,全天下就你是正人君子吗?你问她们俩还愿不愿意跟你?”

杨洋指着鲁芳和姚雅冲李方叫嚣,两个女孩红着脸站在一张铁制的小几旁边。她们挨着很近,嘴巴小心翼翼地对李方说话。

“李班长,我们一个月才2800,还有三个月就过年了。年底,我爸妈叫我交1万块钱,跟你做白班,你总这么上纲上线,我怎么存够这1万?”

鲁芳说完,姚雅接着说道:“李哥,这个店不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老板什么人?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人。反正你不愿意和杨洋做,你也别碍着我们挣钱。我还有爸妈、还有弟弟呢,我压力很大的。”

两个女孩说完这番话,李国香走到杨洋的面前,一把把他揪开,李方这才得以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李国香的脸红得通透,眼睛里噙着泪水。她帮李方整理起凌乱的衬衣,还帮他把胸口的两颗敞开的纽扣合上,李方却一把拨开她的手,“别给我来这一套,一个黑脸,一个红脸。行,你们一丘之貉,我不碍你们的财路,不过老子也不想被你们带臭。我自己走,行了吧?”

李方起身朝店外走去,杨洋在后面叮嘱着:“李班长,你有气节,我们佩服。但走时你的嘴巴可要严一点。”

李方听杨洋把话说完,大踏步地离开了咖啡厅。


看完闹剧结束,我独自上了楼。

服务员之间勾心斗角的小事,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前厅每天的营业额还不足2000块,就算被服务员捞空一半,这点钱大军也根本不会在意。但如果我要是真跟大军说了这些,以他的暴脾气肯定饶不了这群人。万一咖啡店歇门,来豪包打牌的那波客户也要失去了。

闹剧是过去了,但奇怪的是,接下来几天,我的睡梦里都出现了李国香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3

重复的日子又过去了一个月,圣诞节就要来了。天气一冷,来店里喝咖啡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军叫我盯豪包的同时,顺便也帮忙照应一下夜班。

店里新招了两个实习生,李国香带着她们在一楼忙前跑后。我在空余时间便会下楼看看她们,有时帮她们传菜,有时给她们收台。

李国香还是那副低头不语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她特别容易脸红,肤色本就白嫩,红起来就像是一大片彤云。

我下楼的次数越多,就越觉得这女人的沉默中,总带着一种令我着迷的东西。

临近元旦,渐渐热闹起来的生意一下子进入了高峰。很多情侣来咖啡厅聚会、打牌,前厅的各个餐区都坐满了客人。改成白班的杨洋带着鲁芳和姚雅三人负责一个餐区,李国香带着两个实习生负责另一片和二楼的包厢。

我常下楼去给李国香帮忙,连日接触下来,我和她虽然说话不多,但彼此已经常在用眼神和微笑交流了。

这种隐秘的默契很快被鲁芳和姚雅捕捉到了,那天,两人专门在晚上9点之后跑到楼上包厢找我。

鲁芳踮着脚在包间的门口张望,姚雅则拖着我往楼梯口走。走到楼梯口,两人神情严肃地告诉我:“我们奉劝你不要和那个李国香来往太密切,她是个绿茶婊。”

“她有一个大她8岁的男朋友,和杨洋也玩暧昧,现在又和你暧昧起来了……你们男的真傻。”

听着两个小女孩的“奉劝”,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推着她们下了楼梯。她们一蹦一跳的下了楼,在幽暗的楼道内仰着脖子骂人。

“龙哥,你是傻鸟。”

“不是,他是精虫上脑爱上了绿茶婊。”

两个女孩的调皮让那个寒冷的冬夜多了一点暖意,可回想起一楼那场闹剧里的她们,我心里又多了些许悲凉,感觉总有邪恶的东西,正准备吞没她们的纯朴。


重新回到包间里,赌客们正在为了一局好牌而喧闹,有人懊恼没有押中,有人正将一大摞钞票往胸口搂抱

我继续着我的工作。

晚上12点多,对讲机里传来李国香的声音:“夏主管,夏主管。客人都走了,我想提前下班。前台煮了点儿饺子,你记得吃。”

“国香,外面下雪了,我送下你吧。”

我下楼去停车场取车,夜空中开始下霰,薄薄的雪片钻进了我的脖子。我打开手机的灯,缩手缩脚地在停车场找车。大军在那里停着一辆奥迪A6,我两个月前刚和朋友学了几天驾驶,还没有来得及考驾照。

莫名其妙地,我就想要在这个下着初雪的夜晚,在一个成熟女人的面前,展示我稚嫩的驾驶技术,以及还有并不属于我的豪车。

可惜,我并没有成功地将车子从停车场驶出来。李国香坐在副驾驶座,看我折腾了半天,车子还是尴尬地陷在一个水泥竖桩和一辆SUV之间。

“其实,我住的地方并不太远。”

“那我也得送送你呀,这么晚,还下雪。这他妈倒车有点问题,待会儿找个人来看看。”

我和她走到街面上,凌晨1点多,周围人迹敛尽。人行道旁的枯枝上缠绕着一圈圈霓虹灯泡,全是欢庆圣诞之后残余的装饰。李国香穿着一件长长的粉色羽绒服,小马靴在薄雪上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踩得冰雪羼杂的路面“吱吱”脆响。

“你手冷不冷呀,我帽子底下可暖和了,你试试呗。”

李国香看见我没有戴手套,扭着头对我说道。等我领会她话语的意思之后,她已经窜到我的身前。我将双手伸进她帽子的底下,一股暖意在指尖流淌了出来。

“确实挺暖和的。”

“前面那个路口,你就回去吧,我就在住在对面。待会我把手套给你。”

我将李国香送到路口,其实,我也并不清楚她所指的对面还有多远。拿着她还残留着体温的羊毛手套,看着她消失在夜幕里,心中一股怜惜的感觉不受控制地淹没了我。

4

我和李国香越走越近,两个人之间这种无声的暧昧引发了鲁芳和姚雅对我的疏远。两个小女孩不再搭理我,看李国香时也总是乜着眼睛,露着轻蔑的神情。当然,每天清晨沙发边上的早餐也一并消失了。

大概是元旦之后的某天,阳光非常热烈的一个午后,我正在沙发上熟睡,鲁芳和姚雅急冲冲来包间里找我。两人把我从沙发上拽了起来,焦急地说:

“龙哥,有麻烦了呀。”

“杨洋这个坏家伙,卷了我们的钱跑了!”

我被忽然惊醒后,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她们慌乱的声音,心中十分恼怒。

“你们他妈的自作自受,来找我干嘛?”

两个女孩从未见过我发火,直缩着脖子往门边躲。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清醒,问她们:“杨洋到底什么情况,说清楚一点,别你一句我一句的。”

原来,这段时间,杨洋捞外快越来越疯狂了,先是拉拢了鲁芳和姚雅,凡是不走后厨的单子全部不入电脑,吧台的茶饮、咖啡都是他自购的原材料,售出的营业额全进了他的腰包,仓库里盘点都查不出来。所有现金买单的客人,都被他变成了手机下单,之间的差价也全部进了自己的口袋。整个咖啡厅,除了走后厨的菜品销售之外,大部分的营业额都被杨洋拿走了。

一开始,鲁芳和姚雅还在为杨洋许诺的分成而兴奋,没想到,今天来上班才发现,杨洋已经卷了钱离开了,而且临走时,还顺走了姚雅新买的iPhone 6S,光是这部手机,姚雅还有十个月的分期要还。

我觉得这两个女孩真是既可怜又可恨。如果报了警,她们和杨洋勾结捞外快的事情便会败露;如果大军回来查监控,她们那些不下单就给客人上茶饮的行为,也将纸里包不住火,不仅当月的工资以及半个月的押金要被克扣,还很可能被索取赔偿。


我当然想帮这两个女孩,找到杨洋对我来说也并不是难事。

我有一些放高利贷的朋友,他们平时为了追债,有专门定位手机的仪器。一查才发现,杨洋手机的定位地点就在商业街5公里范围内他租住的一处民宅。

那里是开发区划定的一处拆迁点,在火车道的两边。这些即将被拆迁的房屋被廉价租给一些外地人,杨洋藏身的那栋两层小楼,楼房的墙皮已经整块脱落,满是霉斑。

我们几个人走到二楼,对着一扇掉漆的木门一通猛捶。门随即打开,杨洋穿着一身睡衣吃惊地站在门口。

屋子简陋至极,一张木板床铺上堆放着凌乱的冬被,两个取暖器放在床的一头一尾,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摊放在一张靠背椅子上,墙角几块红砖上摆着几个空啤酒瓶。

“杨洋,把姚雅的手机,还有店里吧台的营业款交给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也不会和大军说,你想去上班就去,想换工作也行。”

杨洋显然被突然闯入屋子的我们惊到了,有点不知所措,对我所说的话毫无反应。我身边的两个朋友已经慢慢靠近他,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看见他的腿微微有些发抖。

“你他妈知道大军是什么人吗?今天是我们来找你,要是大军来找,估计你小子得被削了肉挂在紫金山上风干。”

我的朋友继续恐吓杨洋,我开始在屋子里翻找姚雅的手机。

我从凌乱的床铺里翻出来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是那件熟悉的粉色羽绒服,李国香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好像被打了一记闷棍。本来我是想着给杨洋留点情面的,可当我看见那件羽绒服后,怒火就像几个松开的弹簧,在身体里直窜。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杨洋的面前,照着他小腹就是一拳,他随即便像一条蚯蚓似的倒在地上。“你他妈再磨磨唧唧,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大军面前!”

疼劲儿缓过来的杨洋,举着手机给我转了两万块钱,又从一张矮桌的抽屉里翻出一部iPhone 6S交给我。

我和朋友们离开了屋子,下楼时我的脸仍旧发烫,身边的朋友察觉出了我的异样。

“你受什么刺激了?”他们不明白我为何忽然发这么大火。

当然,我自己也不明白。

5

回到酒店之后,我把手机还给了姚雅,和她们商量如何处理这两万块钱。她们觉得杨洋根本不止捞了这些,我劝她们不要得寸进尺。

最终,我们决定把这笔钱私扣下来——吧台的原材料并没有损耗,盘点的时候有多出来的营业款会很可疑。

当然,我也并非什么正派的人。钱分给姚雅和鲁芳一人5000,两个朋友一人3000,剩下全进了我自己的口袋。

虽然这件事情上,我既逞了威风又得了便宜,但是心里却好像空出了一个大洞。原来满满当当装了一个想要去疼爱的人,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自作多情而已。

接下来的夜班,我不再下楼了。李国香再也没有从对讲机里喊过我,我们因这件事心里有了结,在那个凌乱的出租屋里,我并没有在杨洋的面前表露出什么,但是我想,凭借女人特有的直觉,李国香肯定已经领会了这一切。

逼近春节的日子,因为在鲁芳和姚雅的面前瞎逞能,两个人开始频频对我表露喜欢之情。刚开始,是鲁芳下班后不肯离开咖啡厅,非要陪我熬夜,很快,姚雅也不愿意下班了。

一天深夜,我在三楼的包间里应付赌客,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李国香的声音:“夏主管,夏主管在吗?听到来后场一下。”

“在的,什么事?我这儿有事。”

“来后场一下,鲁芳把姚雅的头打破了。”

我迅速下了楼,在垃圾分类场,我看见姚雅正捂着脑袋躺在水泥地上,鲁芳怔愣地站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李国香则蹲在姚雅的边上,帮她捂着伤口。

看我走近,姚雅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看见她的额头掀起了一块皮,伤口并不严重,血倒是淌了不少。我扶她起来,和鲁芳拦了出租车送她去医院。

上车之前,我让李国香延迟一会儿下班,帮我去楼上盯一下场子,有客人要烟要水就在前厅先拿,记在我账上。

姚雅在医院简单包扎之后,我把鲁芳拉到她面前,严肃地对她俩说道:“你们两个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好吧?能不能好好上班,别他妈再闹了!”


从医院出来,送鲁芳和姚雅回了各自的住所,回到咖啡厅时已经接近凌晨3点。

李国香躺在三楼电梯门口的一张椅子上,眯着眼睡着了。门口没有暖气,她只穿了一件毛衣,歪着脑袋,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脖颈。我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她醒了过来。

“你回来啦,她没事吧?”

“没什么事,我叫人开车送你回去吧。你那太远了,你每天都步行吗?”

“我现在不住那里了,他已经退了房子回老家了。”

我们简单地说了三两句,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问我:“要不,你还是送我到那个路口吧。”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李国香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着她和杨洋的关系。也就十分多钟的路程,我知道了她出生在河南安阳,家里排行老四;三个姐姐早就嫁人,还有一个非常顽劣的弟弟;她妈得了肝硬化,弟弟又经常偷钱去赌博;她找的男人比她大八岁,除了看他每个月会把四千块的薪水上交之外,她再看不上他任何地方;她和杨洋只是偶尔会好上一阵,做几天临时夫妻;杨洋也是因为家里有个半瘫的父亲,才拼命在外面挣辛苦钱的……

一路上,我一言未发。在指定的路口,她突然转身望着我:“能送我到住的地方吗?”

“不了,我还有事要做。”

听到我的拒绝之后,李国香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那一刻,先前那种浓烈的怜惜之情从我心中彻底消散了。因为她和我认识的所有务工女人并无不同,她的苦衷也无法真正打动我。长久置身在生活的最底层,类似的经历太过于稀松平常。

我无法解救她,也就无法真正去爱她。

6

那个无眠的夜晚,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厌恶一切的感觉。我厌恶自己,更加厌恶这种没有尽头、麻木的生活。

又一个乏力的夜晚结束后,我不再准备睡回那个乱糟糟的豪包内。

街道上,已经有了稀稀疏疏的人流,冬日清晨的太阳若有若无,我朝着家的方向疾走。回到家后,我给大军打电话,谎称生病了,不愿再回咖啡馆了。

在咖啡馆工作了三个多月,我好像卷入了一场战争。三个女孩对我产生的短暂的好感,只是一种在战场上找到安全感的错觉。我对李国香最初的情愫,也只不过是自己压抑太久之后的幻想。


离开咖啡馆不久之后,我听闻大军在年前便劝退了三个女孩,原来三楼豪包是他开设的一家赌场,桌面上不放钱,事后在另外一处地点结算赌资,这些事我都被蒙在鼓里。

也就在我因为三个女孩离职的时候,大军已被警方追查,正在取保候审。

如今,我和三个女孩失联已久。祝福她们在牺牲了那么宝贵的东西之后,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当然也这样祝福自己。


作者 | 虫安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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