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完整的看完一千零一夜。在我接触这本书的年龄,一千零一个夜晚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存在,如果在煤油灯下掰着小指头数,那得燃尽多少根灯芯。
等到年龄稍长,学会了使用计算器,原来一千零一夜换算成年不过只有两年多,其实并不遥远,却为何感觉如此漫长?当我学会百分比后才知道,一个夜晚对于一个一岁的小朋友是三百六十分之一,而对于一个十八岁以上成人则是几千分之一,分母越小数字越大,时间也更为漫长,顽固的就像课堂里挂钟的分钟,要扭捏好久才会前进一格。
等到再稍大一些,有了独立的阅读能力,我方才明白一千零一夜其实不是小朋友的读本,而是家长们的作业。一千零一夜的本质是陪伴,家长们需要花上一千零一个晚上,早早地招呼孩子上床,倚在床头,耐心地讲故事,那个小家伙多半会躲在被窝里,用被角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无邪的眼睛。一千零一夜的陪伴,意味着家长要放下多少工作、拒绝多少应酬、舍弃多少约会,即便在这个物质充裕的年代,也鲜有人做到。在我小的时候,一只脚还伸在物质匮乏的时代里,倚在床头说故事就显得尤为奢侈,因为即使说上一千零一夜缸里不会多一粒米、脚底不会多一双鞋、床头不会多一席被。
当然陪伴的本质是教育,你日复一日向孩子讲述山鲁佐德睿智、阿里巴巴的善良和阿拉丁的勇敢,本源在于希望孩子从中得到些许启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至于误闯红灯。从这个角度来讲,父母虽然没有在床前给我讲完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但他们做的远不止于此。
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同学在家门口玩耍。门口是一片空地,在孩子眼里就成了一片弥漫着硝烟的战场,我们彼此追逐打闹,感觉就是两个遍身铠甲的末日勇士,一会儿我追上他,一会儿他又赶上我,伴随着飞溅的唾沫星子,鼻涕一直挂到嘴角。突然,我感觉后面被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重重地磕到了家门口的台阶上,一股咸腥味顿时涌了上来,嘴一张,鲜血顺着嘴角汩汩往外冒。我在台阶上趴了好一会才慢慢用手撑起,同学一动不动站在我身后,眼睛瞪像铜铃,充满了恐惧。我本还强忍着疼痛,看到母亲站在不远处,泪水顿时滚落下来,像是要抢在我前面去告状。母亲看了看我,走到同学身前,低下身子,和声细语地说:“小朋友,你快回家吧,回去不要跟家里人说起今天的事。”同学在那愣了几秒钟,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又小心地朝我这边瞅瞅,猛地点了下头,转身就跑了。那时的我一直对母亲的做法不解,虽然不希望同学挨打,但至少应该留下向我道歉。
这事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不过母亲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也始终没有问母亲为什么这么做,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给出了各种答案。我开始明白,这是母亲给我出的一道题,需要我在成长的岁月里寻找答案,这或许就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的表达方式,简单含蓄但又意味深长。虽然没有仪式性的陪伴,但他们始终有意无意地用他们的处事方式陪伴着你。从孩子到成年人之间的距离,仅仅用故事是填不满的,即便故事里蕴藏着寓意,饱含着道理,但当你在校园里受到欺凌,在考试落败心灰意冷时,给予你参考并让你做出正确选择的不是神灯,也不是芝麻开门,而是父母的言父母的行以及自身的悟。
最终我还是赶在上小学前看完了一千零一夜,但母亲留给我的题目,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