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认真的事,至少去电影院看片子是这样。
长时间的注意力消耗、中途离场困难、进度条拖动不可、不那么便宜的票价,看电影始终与看电视和上网有些不同。所以从选片开始就是认真的,多年来致力于躲避各类烂片的侵袭,却猝不及防地受到了暴击。
身体活动上来说,看《大鱼海棠》的过程中我如坐针毡,坐得相当不安稳;心理活动上来说,《大鱼海棠》给我的观影体验尴尬又纠结。讲真,不太舒服。这样的观影体验对我来说几乎是第一次。
“从众心理”是人们难以避免的心理倾向,我也有很多深刻的体会,他人的评论、舆论的倾向,总是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的个人想法。同时,心理预期和其他干扰因素也常常影响人的判断。但这一次,我没有受其中任何一种东西的影响。看这部电影的前两天才知道这部片子的存在,不怎么知道片子诞生的种种故事,也还没听过看过他人对影片的评价,彻底的“裸看”。我的观影体验是挺纯粹的直观感受。
期待→疑惑→纳闷→乏味→烦躁,看片过程中我的心理活动就像坐过山车。
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序言和开场画面出现的时候,我是满心期待的。动画的美术效果几帧之内现水平,而引用自《逍遥游》的经典古句,是我进影院看这部电影的原因。中华古典文化博大精深,现代文艺作品取其精华几分,会讲述怎样的哲理呢?我就这样自顾自地期待着,直到彻底失望。
不说整个故事与庄子的思想毫无关系,即使放弃对故事内涵主旨的高追求,这部片子在基本叙事上也绝非一个有趣的故事。甚至,都称不上一个周全的故事。
整个观影过程中,我的脑海中不断萦绕着“为什么”。我不明白住在大海深处的人们到底是群什么人;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掌管人间的自然现象;不明白所谓成人礼的目的是什么;不明白是何方力量又能威胁他们的生存。更加不明白的是,椿为何对鲲产生感情、鲲为何要舍身救“鱼”、湫又为何爱椿如生命。对剧情逻辑的种种不理解,导致我完全无法进入故事的情境,注意力难以集中。入不了戏,又何谈情感共鸣。
读过《南方周末》对电影编剧的采访,我看到了症结所在。概括来说,《大鱼海棠》的编剧水平恐怕用“业余”二字来形容最贴切。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专业技术的,编剧也同样,更不用说,艺术创作还需要相当天赋的加持。
“我不会把具体的东西讲出来。关于天神这件事,有哲学的理解在里面,没办法用语言去讲。” “我不想讲得太直白,告诉你一就接受一,告诉你二就接受二,把这个东西讲完就结束了。” 编剧如此回答记者的问题,看后让我哭笑不得。
观众对艺术作品的二次解读,是建立在对故事的理解之上的,而不是玩“猜编剧脑内小九九”的游戏。一个周全的故事必须有一套严密的内在逻辑,一切人物的行动必须有其合理的内在动机,一切事物的变迁必须有其合理的内在联系。自圆其说的世界观逻辑让观众能够顺利入戏,而立体的人物塑造则让观众能够顺利代入情感,和人物产生共鸣。在此之上,剧情结构和叙事节奏的把控,是区分一部作品是否优秀的重要标准。
不是不应该讲,也不是不能讲,而是编剧根本不会讲。
做电影不是写文字,本来就不是用文字去讲所谓的哲学,编剧显然并不懂什么是电影语言,这是其一。即使是写小说,也是用故事去折射哲理,而不是写哲学的学术论文。啊,既然有哲学的学术论文,那么谁说哲学没办法用语言去讲?无法用语言描述,恐怕是因为编剧自己根本讲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这部电影所虚构的世界观的逻辑到底是什么,编剧自己的脑中恐怕也不存在。
于是,这成了一部让观众去猜编剧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的电影。于是,成了一场闹剧。
导演兼编剧的梁旋是清华大学热能工程系的肄业生,决定将《大鱼海棠》拍成电影长篇后,他开始自学编剧,自学的方法是通过自己看电影相关的书籍。这部电影的执掌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电影外行人。 “(电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不是一个观众熟知的IP,里面有很多新的人物,关于轮回的概念也不是一下就能理解的,都要讲清楚,让观众毫无疑问,不太可能。” 影片的另一位导演张春说,进一步反映了创作团队对电影的外行。
今年迪士尼大热的动画电影《疯狂动物城》讲述的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电影开场巧妙地用话剧表演的形式介绍了故事的大背景和世界观;之后主角Judy在警校的学习则侧面讲述了故事发生的地理环境;最后在Judy进城的过程中,通过Judy的视角活灵活现地展现了故事中新世界的方方面面。这样的背景介绍,迅速、清晰、有趣。
信息量大并不能作为讲不好故事的理由,不是不能讲,而是不会讲。
另外,这个团队的外行不仅在于艺术创作方面,还体现在商业思维上。《南方周末》的文章中讲到,梁旋将目标观众定位16-25岁的年轻人,主要是女性,电影首先要做的就是从情感上打动大家。人们仿佛从这部电影里看到过气言情小说or玛丽苏韩剧的影子,原来如此。16-25岁的女性与我国动画爱好者的受众人群匹配吗?恐怕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电影评价的褒贬不一不难解释,感动了部分目标人群,却将更多的受众挡在了门外。
电影的所有元素都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一个有机整体的组成部分。所有的电影语言,美丽的画面和美丽的音乐,都是讲好故事的工具。电影两位导演的“美术病”显然很严重。
当一个做MV式动画短片的团队去做商业动画大电影的时候;当两个把“动画”看得比“电影”更重要的人去做动画电影导演的时候;当工具不再为内容服务、反之内容为工具让步的时候,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我们看到明显过量的全景图替代了人物分镜和细节分镜;动作炫技的“人鱼共舞”突兀地出现;生硬的伪高潮不断带来“狼来了”的效果。
“动画电影”,首先是电影,其次才是动画,动画只是电影的其中一个表现方式。
电影的本末倒置还体现在“主次不分”上。导演告诉《南方周末》的记者电影中有多少隐秘的细节和暗示,言语中透着不少骄傲。然而故事的大框架一塌糊涂,细节和暗示又有何用?
这是一部自我陶醉和自我满足的电影,导演打动了自己,却没有打动观众。他为自己脑中浮现的曼妙故事陶醉着,却不知从脑洞到跃然屏幕隔着几万里。
导演拒绝了《天下无双》编剧执笔的环保主题剧本,执意要陶醉在自己神秘又寓言的神话故事中。然而,一面陶醉在宏大的世界观中,一面又想讲年轻小姑娘喜闻乐见的情感故事。混沌的不仅仅是导演梁旋的头脑,更是整个产业。
最专业的人做最专业的事,是为成熟的产业。动画电影当由最专业的动画导演和动画编剧来执掌。任何一件事要做好,背后都必须有一个成熟的系统,系统的各个链条职责明确、各司其职,又科学合作。《大鱼海棠》剧情的问题并不是独一家,在其他无数华语真人电影中都能看到类似的影子。我国的文化产业,还有很远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