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过年还在近一月,但身边开始洋溢起一股年味。
爸妈怕临过年时请不到打扫的农民工,同时也是为了节省费用,便早早地请了一对农民工妇,花了一整天时间将家里上上下下搞一遍大扫除,天花板、窗户、厨房、卫生间这些难搞卫生的地方被清扫得一尘不染。节省了一辈子的他们认为到年关边上,一是请不到人搞卫生,二是就算能请到,那时的人工费用也要贵很多。现在趁着还没涨价,先请人搞一部分,到腊月廿四除尘那天,我们自己抹抹家具、拖拖地就行了。
除了搞卫生,爸妈还让家住农村的小姨帮忙买了土猪肉,在小区旁的空地上,架起了一个大旧油桶,买来谷糠点燃开始熏起了腊肉,腊肉只熏了大半天,便挂在了厨房旁的窗边。爸妈还在附近的农贸市场灌了大几十斤香肠,也把它们和腊肉挂在一起,长长的一片,很是壮观。
爸妈操劳了一辈子,如今陪伴我来到省城居住,每逢过年,他们就将浓浓的年味带到了这里,氤氲着我们全家。
记得小时候,每到腊月廿九,妈妈会给我们姐妹俩换上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带着我们回到乡下的外婆家。外婆家早已生起了旺旺的柴火,熏好了挂满整个厨房灶台上的腊肉,还有埋在柴火堆里的鸡蛋和红薯。外婆见我们回来了,忙迎过来,拉住我们的手,牵着我们坐到柴火前烤热身子,并从柴火堆下翻出烤好的鸡蛋和红薯递给我们。我们捧着香喷喷、热乎乎的吃食一边吃,一边坐在高高的条凳上晃着小胖腿,满足地笑了。
同时,外婆还端出几大盆零食,瓜子、花生、水果糖、油炸红薯片、巧果、小花片、雪枣、交切、“猫屎筒筒”。平时很少吃到零食的我们,此时放开小肚皮使劲地吃。妈妈一个劲地提醒我们少吃点,以免吃坏肚子,或没有胃口吃正餐。可如同放开闸门的水,我们哪管得住自己,再加之大人们也知道平时亏空了我们,喊几声也就不管不顾了。等到我们吃撑了,捂住肚皮直叫唤时,外婆不慌不忙地拿出荞饼,捏碎了,冲上一碗滚烫的开水,稍稍凉了后一勺一勺地喂给我们吃,或者她老人家用鸡内金焙成灰,泡成一碗黑黑的水给我们服下,还用她有些粗糙的手轻轻地揉着我们的肚子。不一会儿,我们又活蹦乱跳地到堂屋里爬上高脚凳攀上八仙桌夹腊肉腊鱼吃了。爸妈在一旁只得嗔怪地看着我们。
吃饱肚子后,我们便和邻居家的小孩到晒谷坪去玩花炮。我们女孩子最喜欢玩冲天炮和甩炮。这两样相对来说危险性小一些,把冲天炮插到地上、门缝,点燃后只听一声长哨,它便蜿蜒盘旋几个回合,飞到空中,发出“嘭”的一声,炸开了花。而甩炮的玩法更捉狭:我们偷偷地走到正在专心干活的大人身后,使劲地把甩炮往地上一甩,“嘭”的一声响把大人吓了一跳,他们作势要打我们,我们一下子跑开了,哈哈大笑起来。男孩子喜欢玩雷鸣等能发出巨响的花炮,他们通常把点燃的花炮扔到女孩子中间,吓得女孩子哇哇大哭,男孩子们则笑得前仰后俯,乐不可支。闻讯而来的大人们察看没有伤后责备几声,便拉过女孩子安抚起来。
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视机,更谈不上智能手机和电脑上网。吃过晚饭,全家围坐在柴火塘旁,大人们拉着家常,小孩子则百无聊耐地有搭没搭地听着大人说话。有时候,外婆外公捱不过小孩子的一再纠缠,便讲起了故事,那些粗糙但不失质朴的传说让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心驰神往。待到火塘火烬灰冷时,大人们打着呵欠起身去房中睡觉,临走时不忘把早已睡得东倒西歪,口水横流的我们抱上床去。这时,最晚入睡的外婆将灰烬埋了埋,打开厨户东边的门,到外面屋檐下的大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加入火塘上的水壶中,用余温将水热着,便入房睡下了。此时,外面的村庄、树林早已笼入无垠的昏暗,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便又陷入沉寂了。
“喔…喔…”几声清脆的鸡鸣后,只听见木门开动的“吱呀”声,舀水的“哗哗”声,猪圈里猪猡们“哼哼”声,外公挥动着斧头发出的“叭叭”的劈柴声,外婆“咯咯”地呼引着鸡们吃食的声音把熟睡的我们唤醒了,妈妈把极不情愿的我们从被窝里扯了起来,帮我们穿戴好,还一边哄着我们说,等下吃年饭了,杀年猪了。我们一听,嗑睡一下就醒了,三下两下就跑到晒谷坪中。清晨,太阳还未从晨霭中完全冲出,象蒙着一层面纱羞羞答答的少女。房屋旁的树上、草地上都覆盖着一层白霜。外公劈完柴,正在清扫着晒谷坪,他搬来两条长凳,架起了门板。我们知道要杀年猪了,就叽叽喳喳地围着外公问着。外公一边忙着,一边慈爱地哄着我们。
吃过早饭了,外婆也把猪圈清扫一遍。她用一口大铁锅烧起了开水。不一会儿,舅舅带着一帮精壮小伙子回来了,他们打开猪圈,从中拖出一头大肥猪,猪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舅舅们把猪拖到一口大木盆旁,把猪头压到盆中,用明晃晃的一把尖刀刺入猪的喉咙,只见一股鲜血从口子中涌了出来,妈妈一把扯过我们,蒙住我们的眼睛。不一会,当妈妈松开手时,我们看到盆中暗红色一片,那只大肥猪己经躺在门板上被开膛破肚了,很快被分成两半挂在堂屋两边了。起先我们还有些怕,后来看久了,就也敢上前去摸一摸肉了。
外婆外公把一半卖给了乡亲,一半留给自家吃。到了中午,一桌的杀猪宴就摆在八仙桌上了,炖猪脚、梅菜扣肉、炒猪肝、红烧排骨、炒大肠、卤猪耳、红烧肉、猪血汤色香味俱全,引得我们小孩子口水直流。当然还有鸡鸭和蔬菜,还有一条大荷包鱼。那条鱼很奇怪,一直到过完年,大人们都不让我们动它,始终保持完整的样子,大人们告诉我们,这叫吉庆有余(鱼)。一桌美味佳肴摆在堂屋正中,旁边是挂在那里剩下的一条猪肉,也很奇怪。这时候,大人们还不让我们上桌,外公外婆摆上香案,点上蜡烛,插上香,对着堂屋正墙上的祖先的牌位念念有词,他们对着摆好碗中夹菜,酒杯中倒酒,还一边说:“别客气,多吃菜,多喝酒。”我们问爸爸妈妈,没有看到有人啊,外公外婆和谁在说话啊?爸妈告诉我们,这是在祭奠祖先,逢年过节让祖先先吃,并祈祷他们能保佑我们平安幸福。我们姐妹俩似懂非懂。等到放了鞭炮,烧了纸钱,我们相继磕头跪拜后,外公外婆将香案移开,把祖先用过的碗筷撤了撤,我们就可以上桌吃饭了。我和弟妹们早已等不及了,伸手就吃了起来,那开怀的滋味多年都不能忘记。大人们推杯换盏更是吃得尽兴。
下午,我们稍歇息了一会,大人们带着我们去坟山给祖先拜年,又是点烛焚香烧纸钱,跪拜一番。等拜完年,我们自然又玩起了花炮。最令人兴奋的是,我们开始给外公外婆拜年,他们会给我们压岁钱,我们拿着大红包高兴极了,想着可以自己买糖果零食了。当然我们也高兴不会太久,爸妈总是以各种理由在年后把它们给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等到夜幕降临时,村子里开始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有时还会响起锣鼓铿响和二胡锁喇声,原来那是乡间村民自搭的耍龙花鼓戏班子,他们在这大年间走村串户为村民耍龙唱戏助兴,也挣一点微薄的报酬。
夜又深了,四周除了依稀的鞭炮声,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古老的乡村又送走了一年,迎来了新的一年,屋中的炉火正烧得旺旺的,家人们正在热闹地聊着一年的丰收和来年的憧憬,那一幕幕的情景也浓浓地融入我们的记忆,一年又一年。
无戒365天写作日更营 写作第6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