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个女人死了,双手耷拉在桌子上,朝着窗户的嘴巴微微张开,头发凌乱地披在后背,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这是一张位于麦当劳里的桌子,她死在了麦当劳的某一个角落,些许狭小,但很多人流穿梭。
发现她死了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伯,据说是因为在他想偷偷拿那张桌子上的塑料杯子的时候,碰到了她冰凉得吓人的手,而后从她张大的嘴巴里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不过谁会在意她死还是没死呢。
只是有人死在了这家麦当劳的消息,还是随人潮蔓延开来,像风一样卷过所有的餐桌,把人给扇走,剩下的全家桶、薯条、可乐、雪糕之类的,似乎要成为这一场死亡的贡品。然而,有个顶着不波浪的女人并没有离开,“大波浪”悻悻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僵硬的她,熟悉的场景就这么浮现在眼前。
“昨天就看见过她一次了,还好好的。”冷不丁的一句话从“大波浪”嘴里说出来,瞬间激起一波议论的热浪,也许还有勇气留在现场的人,一直等着一个人能第一个开口。“难不成是昨天晚上死的?”
“一个捡吃的吧,到处乱逛混吃。”站在“大波浪”旁边的一个男人接了话,看他西装革履,还有一个公文包,应该是个久经商场的生意人,“看样子也就三十多岁,还挺漂亮的,怎么就这么混呢?”胖子摸了摸他的啤酒肚,那看似在思考事情的眉头缩得像一抹用衰了的毛笔。
“是吃太多了,撑死的。”
角落里飘出这么一句话,引得那些没有走的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所有的目光都停在了那个角落里的某一张脸上。这是一张未经世事的脸,看到了这张脸才想起来刚刚听到的声音是稚嫩的,而这些模样都让他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这小子说得也许不错,看她桌子上有那么多吃剩的垃圾盒子。”经理听到有人死在店里这件事,赶紧跑出来,头上的工作帽还没来得及摘开,他刚好听到男孩的话,他赞赏地看着那男孩,作为一名普通的经理,这说法很入他心。而他的出现把大家的视线从男学生的身上移开,所有的视线齐刷刷地停在经理身上,这是位略胖得正常的经理。
经理身后的女店员听了她同事的话,撇了撇嘴,激动的情绪让她一把推开前面挡住自己视线的他,一步走上前,已然僵硬的那个女人就这么暴露在女店员的眼前,女店员看着这具新鲜得似乎还冒热气的尸体,一下子怔住,她应该掉头逃离这个恶心的地方。“不……不会吧,现在还有多……多少人是被撑死的,这就有点不可理喻了。”可是经理的话着实让她愈发觉得可笑,一股莫名的怒气升华为推上司的勇气,而后女店员又会再次缩在角落,毕竟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一个女人无缘无故地死在这个经理工作的地方,他多多少少都透露出点慌乱。一个饿得发昏的女人,用撑死之托可谓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身后这娘们居然不配合,还装作一副甚是正义的样子。装给谁看呢,说不定工作都要丢了。男经理越想越气,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女店员。
“我看是……是被人所杀。”良久不出声的捡垃圾老伯这会说了句话,听着自信的语气应该是思考许久,可是就是因为这个大家都未曾敢想象的说法,就算是被一个捡垃圾的人说出来,也激起了大家的恐惧。
“什么仇什么怨呐,就这么一条人命。”
“就是,谋杀应该不可能吧,麦当劳这地方人多着呢,何况又是一个捡吃的。”
“那可说不定,最近变态杀人狂特别多。”
……
“警察来了。”这句话把所有激情议论的嘴舌都给压断,沉寂的气氛随着那穿着警服的几个人走进而愈演愈烈,可依旧有人探头观看,谁都不想惹事,可谁都对未知事物感到好奇。
2
“警察在查案,所有的闲杂人等请不要靠近。”蓝色的警服晃入人群中,这是几抹让人感到刺眼的颜色。“你们该离远一点,不要越过警戒线。”声音是从貌似一个队长的口中传出来,黝黑的皮肤,紧皱的眉头与前面那位胖子不一样,他的眉头透出警长的威严,这种压人的威严把旁边议论得起兴的人嘴堵得死死的,只透出一种压抑的气氛,这种气氛却没有把人的好奇心斩断。
不一会儿,大家都看见一位矮个子警员凑近那个长官的耳朵,说了句话之后,随着警官看向他们的眼光,大家都猜测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那是一种犀利的眼光,能透过眼睛伸进自己的内心,显然这是一个审视的眼神,至于审视什么,大家都懂了,唯有嫌疑人。
这么说的话,这果然是一件谋杀案?
好奇心已经被那个眼神杀死,预感到的警察已经在门口把守着,声音再次从四面升起,窃窃私语,对于越来越严肃的气氛,音量终究会大起来。
“我说警官,不是他杀吧?”胖子的声音像是在肚子里藏了很久,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一口闷气,接着是吞口水的声音,再接着,“是他杀的话凶手也找该走了,警察不会没有想到这点吧?”这是挑衅的语气,也许也只有这些有钱的生意人,才会这么有胆量地说出他的观点。
这是个正常的聪明人都会想到的观点。
“就是,你把那几个警察安排在门口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应该没有凶手吧。”“大波浪”像之前胖子应和她一样应和他,死亡气息里就这么多了一股礼尚往来的气氛。
“我们不围观了,我们可以离开吧。”
“对,我要去上班了,可以走吧。”
……
这也是来自一群勇敢的观众之口,因为谁都不喜欢惹事上身。
“叔叔,她是撑死的。”稚嫩的声音,也是同样熟悉的声音,还是那位男经理给予希望的声音。“她是我妈妈。”
一阵哗然。视线再次转向投射。人群以那一个稚嫩的声音为源头散开,声音的主人终于把他的全部暴露在所有的视线里,蓝白的校服,撮齐的头发,背上还背着个与他不搭的大书包,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告诉人群:这还是个小学生。
可是他的表情,明明在告诉大家这是一个陌生的死人,他只是一个胆子大得出奇的来看戏的小学生。不,准确的来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连淡定二字也无权在他脸上停留。
“她是我妈妈。”男孩迎着大家怀疑的眼神,再次强调了一次,眼神里似乎透出了他对死者一抹一闪而过的、没人察觉到的亲切。
“小屁孩,瞎说啥,家在哪赶紧回家做作业去。”胖子看着身旁的小学生,一眼的不可思议和一副被小孩子戏弄的感觉,“我说警察大哥,我也看够了,可以走吧。”
胖子显然很喜欢这种领导者的气场,他的话又引起了一波议论和不满,站在周围的人似乎也开始感觉到了尸体的恶臭,想离开这个地方,大概,能掉头走的话,该隔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会来到这儿,享受美味的麦当劳套餐了。
警长似乎没有听见胖子的话,小学生的话不可以忽略掉,这应该是作为一个警长该有的洞察力,也许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看起来死掉的女人已经死了有一个晚上了,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凶手在这群看客里也不奇怪。该从哪入手呢,恰好这个小学生就是一个突破点!
“每个人都不许走,在尸检结果出来之前要接受检查,你们都有嫌疑。”警长的话显然是有威慑力的,由胖子引起的声音又一次被压了下去,换来了一阵后悔的沉默,本不该留在这里充勇士看死尸,要不是因为下班时间太无聊了,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走不了了,一番寂静后未免涌着些许怨言。
初步尸检结果出来了。
3
拉出来的警戒线在麦当劳里开出了另外一种颜色,寂静把另一边的繁琐之境涌在人们眼前。尸体已经被抬起来,专业的尸检人员指挥着工作人员的摆放位置,这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因为不能把证据线索给弄没了。
这是前一幕议论的人群外发生的景象。
“初步判断,死者应该是发生急性胃扩张、胃破裂。”这是不太大的声音,却是大家都听到了的一个结果。
再次一阵哗然。
“胃扩张就是撑死的啦,与我们无关!”男经理舒了一口气,脸上很分明地写着“走运”二字。“都散了吧,警长都让他们散了吧,还要继续工作呢。”他不禁张开手,驱赶了一下旁边的人,这是一个略略掩饰不了欢快的动作。
“哎,我说你咋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呢。”“大波浪”掩饰不了她的厌烦,努努嘴,“人家刚刚死在你这,起码得停业一段时间吧。”
“做生意的停下来岂不就是亏本了?我不用吃饭我的员工还要吃呢。”显然男经理是不接受这种弱智的建议的。
不过虽说经理的行为让人有点厌烦,既然结果如此明朗,是该散了,这时候,那一拨能够勇敢直面死尸的人纷纷掉头,吆喝着隔壁的伙伴离开,看得出来,留下来的举动很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有甚者可能已经谈了一单大买卖了。
可是,门口的持枪警察依旧一动不动,甚至比之前还多出了两个。
“这位警长,结果已经出来了,与我们这群看戏的无关!你们还守在那里是什么意思?”走在前面的胖子急了起来,他大概是太有空了就鼓起勇气留下来,看看以前没有见过的死人罢了?谁知道现在想走不给走了。他朝旁边的空地吐了口口水,谁都看得出来他是针对那些警察。
“胖子,就是你让我妈妈死的。”小学生终于又出声了,只不过他的话又一次让所有人都惊讶,谁都摸不着脑袋了,“你不能走。”在一群人的惊愕之下,小学生走到胖子面前,抬起头看着他,一闪而过的恨。
胖子更惊讶,眼神里透出他内心的些许虚,不过他还是有点脑子,这年头谁都想讹上有钱人,虽然他那几个钱也不多,但足够让一些人想入非非了,“小孩子不要乱说,看你小而已,不然告你诽谤!”虽说理智,但他在保持理智的时候,怒气已经上升,他有那些闲情雅致去招惹一个小屁孩吗?
“这小孩子不会是别人教唆的吧。”“大波浪”也有点怒气,她也走不了,眼看就要上班迟到了,一个小学生又跑出来搞事情。“小小年纪,心里都琢磨些啥呢?”
被放在地上躺着的尸体一动不动,在白布还没盖下来之前,她的嘴巴,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紧闭着的眼睛都暴露在空气中,这不是一个捡吃的女人,这真的是一个漂亮女人。只可惜不久之后白布已经盖上,消失在这个麦当劳里的,是一条生命。
“我看,这小学生的脸倒是挺像……挺像……那个的”捡垃圾老伯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团白布,他不敢说出来这是什么。这是一具尸体,他一开始最先遇到的尸体。
警员已经准备要把这具所谓的“饱死尸”抬出去了。一旁很少出声的队长扬扬手,他要把门口的警察遣走。这是一名让人看不懂的警官。
“那个胖子不能走。”男孩依旧缠着胖子不放。
“请您等会来下警察局。”警官似乎是没有忘记小学生的话,这时的他正站在那个胖子面前,审视着面前挺着打肚子、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对他说出这句话,口气里是警长该有的威严,“小孩子既然这么说了,我们不能错过这些线索。”
胖子似乎不害怕自己揽了一件烂事上身,不过见到有那么多人看着这小孩子咬着自己不放,他还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学生,“行,要是没查出啥,我有你们好看。”掂掂他的公文包,胖子跟在警长后面。
警员撤离,人群一哄而散,麦当劳开始它的阴凉气氛。
4
然而时间渐褪,死亡就这么流逝在时间里。
麦当劳似乎又恢复了它原有的状态,唯一突兀的就是那个男孩,他依旧在,还是那件蓝白色的校服还有那个书包,他坐在那个死过人的位置上。也许他在等人。
是的,他在等人。
那个男人一直绕着他的心墙,或许他不亲手把那个胖子的罪行公布于众,他不会罢休?那个警长看起来如此大义凛然,可是在他说出那个死去的女人是他的妈妈时,他感受到了所有人怀疑的目光,当他看到胖子掂着他装满钱的公文包去警察局时,就知道事情就不会那么顺心,因为他知道了钱的厉害。
钱。
对,就是钱,就是因为钱他妈妈才会死得那么荒唐,就是因为钱他才会停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钱他才会日复一日地往死里等。钱真是一个好东西。他还记得他妈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孩子,就算我要死了也要安心的死,起码给你留一笔钱。”所以现在他就在她赴死的那个位置等那个死胖子。他做不到忍受,也做不到让恨意消失,相反那种恨就这么随时间的流逝愈加深重,心里像火燎般,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抽离,可是每每夜深的时候,他就想到她妈妈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抽离不了。
他仅仅是个小学生。
他所知道的不多,所有事情的架构,都是从妈妈的日记本里看来的。现在那本日记本就在他的书包里,自他妈妈死后,日记本里的一字一句他都钻研过了,他坚信那个胖子会来的,就好像他坚信他会置他于死地般强烈。
男孩已经等了三个星期,这三个星期似乎真的把一切事情都抹掉了,人群早已不像从前一样忌讳死亡,人来人往逐渐出现在这家麦当劳里,不免有熟悉的人。那个“大波浪”女人看到这个男孩还是感到些许惊诧的,不过她应该明白,再如上次那样多管闲事、做吃瓜群众的话,不仅仅是因为上班迟到而扣工资那么简单了,大概会丢工作;那个捡塑料瓶子的老伯也来了,不过他似乎也忘记了那个他发现的死在这家麦当劳的女人?不奇怪。
谁也不会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者事情记住在脑海里。
只是有一个人就一直念念不忘,那就是麦当劳的那位男经理,他一直惦记着,无其他,不仅仅因为有个女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经营的这家麦当劳里,这是在市中心,人流是最多的,来来往往的都是附近公司的员工,就算已然恢复原状,他还是怕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可恨的是那件事另外一个风头之源——那个男孩,一直逗留在麦当劳里,每天都是一样的时间到来,同样的时间离开,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学生想干嘛,但内心已留了一席之地给“戒备”二字,圣诞节快要到了,他不想再有什么篓子出现。所以小学生待在那多久,他就观察多久,不过他也不会急躁,事情总有个解决的时候和办法。
这天。
圣诞节,麦当劳里似乎多了一撇不一样的色调,依旧欢快的圣诞歌里,仿佛沉积着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情调。新品和打折优惠仿佛把人群都涌进了这家店里,拥挤着、叫喊着、吆喝着甚至于欢唱着迎接这个节日的到来,一个月前的死亡事件早已发酵在时间里,唯一能偶尔提醒一下那些来去匆匆的人,就是那个一直坐在固定位置的男孩了,他的等待实在让人感到好奇,可是人类总是会很容易习惯于一直出现在他们视线的人,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不就一个小孩子吗,能发生什么事情?
大概是一旦因为自己的好奇心遇上了烂事,人们便会把自己的好奇心抵住,跟好奇心一起被遏制住的,还有那一抹想要去关心的善良。
“两个栗子派、一份薯条、一个汉堡、还有一杯可乐。”这是在吵闹的环境下,响起的声音,当然了,是不会有人去注意他的。但粗犷的嗓子还是泛起了一丝熟悉感,他终于还是来了,“不打包,在这里吃,麻烦快点,我可是熟客。”
熙攘的顾客穿梭在他背后,笑容里洋溢着这个洋节日的喜庆。
5
他终于还是会来的。等待的苦闷似乎一下子就舒开来,恰好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这让男孩有了十足的把握,他该拿出书包里的匕首走到胖子面前,仗着自己的身材把他一下子捅死?不,得不偿失的事情男孩遏制得住,哪怕心里已经被怒火和恨意涌满了,紧握的手里指甲已经嵌进了肉中,他依旧一动不动,但视线是挪不开的了。
那一抹抹撇不开的视线铺在胖子的背上,也许是个人,都能感受到那一股杀意。从前台拿了那些吃的,胖子便转身沿着那一瞥视线,直走到那张桌子,把东西放下,直接在男孩对面坐了下来。喷香的栗子派倒是好映衬这个洋节日,应景的包装也更能给人们一些喜气。胖子嘴里含着一大口刚咬下来的栗子派,他能感受到对面的敌意,这就好像他做生意谈条件一般,急不来,虽然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可是解决事情总得慢慢来。
“我猜你是在等我。”抹了抹嘴巴,他看着对面的男孩,“不知道我能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记着?”
“李勇,四十岁,陆丰集团总经理,家住颐养苑,在郊区也有三套别墅,妻子叫林娟,三十六岁,有一个十岁的女儿。”男孩盯着坐在前面这个他想千刀万剐的人,就像个复读机一样把这些信息说出来,也许这些内容在他脑里停留了太久。
胖子惊愕得张大的嘴巴,大概可以塞下一个栗子派,要知道为了避嫌,很少人知道他在郊区有房子,难道眼前的这个男孩跟踪他了?他重新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孩子,也许他能从他身上看到某一抹熟悉的影子,他果然是那个死去的女人的孩子?胖子还记得那个死在这间麦当劳的女人,他当然记得,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和眼前的小屁孩他花了一笔冤枉钱,他记得那个女人,还因为他们真的有过交集,不过他断然不是凶手。
“小孩子,怎么知道这么多?”舔了舔嘴边的芝士,胖子直盯着男孩的眼,他该用他行走商场的多年经验看穿这些小把戏。
“毕竟你是我的杀母仇人。”男孩把他的视线移到桌上的薯条上,他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他在等那个男人的反应。
反应是他所想的那样,一脸的茫然而后愠怒,似乎被人开了个极伤自尊的玩笑,胖子张了张嘴巴,他似乎想辩解?
他当然可以辩解,因为从某些程度上讲,胖子只是间接杀人凶手,也许间接的程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想骗钱也不至于诽谤我吧,我有脑子的。”不该与一个小孩子纠缠下去的,胖子一把搁下手里的可乐,站了起来,生意上仇人多了去了,还用得着在意一个小屁孩。他拿起公文包想转身离开。
“你应该听一听这支录音笔里说了什么。”男孩脱口而出一句话,声音里有他想努力遏制住的颤抖,“我想听完之后你会觉得你一定认识她。”语气里多了与男孩格格不入的成熟。
胖子身体怔了一下,录音笔?他的确有跟那个女人讲过话,但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而已,那算认识?“什么录音笔?”看来他该留点时间陪小孩子玩一玩,他需要找一点童趣。他转过身来,把公文包再次放下,嘴巴努了努,他在示意男孩把录音笔拿出来。
“要不你先坐下,我们先来打个赌,看看谁吃得多?”男孩看了看对面那个站着的胖子,笑了笑,胖子该记得这句话,这是他在麦当劳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妈妈日记本里说的。
6
胖子是个极爱吃麦当劳的胖子,他不仅喜欢吃麦当劳,他还喜欢勾搭麦当劳里的漂亮女人,而他勾搭的手段就是跟那些漂亮女人打赌,看谁吃得最多,这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变态,可是这就是他的人生乐趣。死去的女人会死在麦当劳,这应该与他逃不了干系,可是他有拿着刀子架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逼她吃得撑死吗?
当然没有,玩笑话而已,他可从来没有当真,那些漂亮女人也当然没有当真。
“是不是我在这家麦当劳里撑死,你会给我一大笔钱啊。”那天女人说的话响起在胖子的脑子里。难道这是个局?只是为了一笔钱而撑死在麦当劳,也太不值得了吧。
胖子这时应该确认对面的男孩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他不应该害怕一个孩子的,可是看了看他手上的录音笔,他在回想以往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跟他有深海大仇,居然能拿生命来诬陷他。为了钱?想到钱,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吧,小孩子,要多少钱?”他该做这个游戏的主导。
“一亿。”小孩子一抹微笑。
果然是为了钱么?不过听到这个数目,胖子还是目瞪口呆了一小会,他也许会很欣赏这小孩子的狮子大开口。
“怎么,这只是一笔能保证你不用进监狱的保证金罢了。”语气里充满了挑衅,男孩看出来胖子的轻笑。
“你有什么理由让我进监狱?”胖子觉得不可理喻,事情越扯越远,也许游戏该结束了,“小孩子,我很忙,我想我们得结束这次谈话了。”他们身旁的座位坐满了人,过道也人来人往,这个座位果真早就没有了死亡的气息。
“是不是我吃撑死了,你才会给我那笔钱,才会真的放过我的孩子?”
“那自然,我说到做到。”
“那你明天来这里,我想你会满意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两人的空气中,可是对话却是熟悉里夹杂着些许陌生,什么给钱,什么放过孩子,胖子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无中生有的瓜葛。
录音笔里的女声让男孩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是他妈妈死了之后,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无比熟悉声音。可是理性恢复在伤悲之前,“我想你会明白的,叔叔。”他的语气瞬间冰冷下来。
妈妈已经把这件所谓的谋杀案件的证据准备得妥妥当当,录音笔,另外一本日记本,甚至于胖子签了字的合同。
“我们好像无仇无怨,你……妈妈当真是那个女人?”他要确定这一点,才能把这个诽谤,或者勒索?确定下来。
“我猜把这一支录音笔送去警察局,应该会有你好受的了。况且除了录音笔,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哦。”男孩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那个死在麦当劳的女人,的确是他的母亲。
而眼前的这个惊愕的胖子也确实与他们无仇无怨,他只是比较倒霉而已。
胖子就是男孩妈妈临死前给他找来的提款机,一个爱吃麦当劳的、喜欢和美丽女人打赌谁吃得多的提款机。
“那你应该给我签份保证书。”女人的声音又回旋在胖子的脑子里,那天的场景全都彻底从他脑里的黑暗角落涌出来,那个女人是真的用死来换他的钱了?此刻的他开始慌了,他的确签了那一份保证书,只是一个玩笑而已,而且保证书还是手写的,内容他都没有看清楚。
“那你,小孩子,你究竟想要什么?”胖子疑惑地看着对面稚嫩的男孩,他看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事情。
“一亿,打在这个卡号,明天十二点之前。”男孩站了起来,背起书包,手里掉下一张纸条,“查到账后,我会把那些证据寄回给你,我想你不得不相信我,和我妈妈。就这样,叔叔再见了。”
7
那一箱证据果然寄来了。
胖子坐在那个女人死去的位置上,麦当劳依旧香气环绕,他甚是喜欢这种气味,所以他总是会忍不住来到这家在公司附近的麦当劳,哪怕他腰缠万贯,这是一种嗜好。也许当初那个孩子就是知道了他这种癖好,才会在这家麦当劳里面等呢?
不过他应该是喜欢在这家麦当劳里,与那些吃着美味套餐的漂亮女人打赌谁吃得多,这不是变态,虽然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了一亿元人民币,可是很值,只是一笔小小的钱财而已,比起与那些漂亮女人打赌谁吃得多,能看到一具撑死的漂亮的死尸,貌似更加满足,更加痛快。不过想到被一个小孩子弄得团团转,心里又抽了一下,脸色也沉了下去。
胖子拿起眼前的栗子派,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眼睛锁定了面前的一位正在吃薯条的年轻美女。来麦当劳的女人,可真有魅力啊,他心里也许在想,要不要再花一亿块钱,去享受那个美妙的场景。
那一亿元果然到账了。
男孩坐在那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提款机的阶梯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据在他昨天上飞机前,就托别人按规定时间寄给了那个胖子。
他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手里的卡装有一亿元钱,沉甸甸的,这是他妈妈灵魂的重量?不,他妈妈得了癌症,撑死只不过是把死亡提前罢了。胖子的钱没有让男孩的恨意减退,他不知道他是在恨那个有钱的胖子,还是恨那个抛下他的妈妈,终究到底,是该恨这笔钱?
也许他是不需要这笔钱的,他该阻止他妈妈做这件事情,可是当他放学回家看到那封遗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妈妈是故意挑这个时间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晚上没有车,而第二天从郊区去到市中心的麦当劳时,已经晚了,他只是在遗书上说的固定的地方找到了那支录音笔。
他妈妈也不是故意要设局把那个胖子弄成他的提款机的,只是因为他妈妈已经调查清楚这一亿元钱对胖子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阶梯上人不少,他们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男孩,没有停留,原来这个城市的人,是没有好奇心的啊?他坐在阶梯上看着飞逝而过的车,接着他该去哪呢?
等到阶梯上不再有人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不远处的麦当劳灯火通明,亮光似乎把香气透向四面八方,男孩摸了摸饿得响了起来肚子,微笑着背着书包、揣着钱,走进那间麦当劳。
“一份栗子派,一个汉堡,一杯可乐,还有一份薯条。”付了款后的男孩正想转身,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慢着,我再要与刚刚同样的一份,麻烦打包。”
这是给死在麦当劳里的那个女人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