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信,时光经过的时候也是有声音的。它召唤一切事物随它前行,不要停留,随着它一起离开,在现有的时空里腐朽,在永恒里不朽。”
“那我不要永恒,我不要听见,我也不让我珍惜的一切听见!”
一)“以后你就被我驯养了,我叫你遇见,好吗?”
在遇见那匹马之前,紫薯正在她的小窝里惬意地晒着太阳。她眯着眼,长长翘翘的睫毛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前额栗色的头发倾斜下来刚刚够得到睫毛上翘的末梢,一呼一应,像是在努力描画圆满。
窗外一片正好的春光,院子里种着的各类花草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生死交接,这时的新生命正各自探出小小嫩嫩的脑袋打量这世界。紫薯歪着头睁开一只眼,对着墙角的的金腰儿(迎春花)一笑:这次可怎这么晚,这日头都快灼伤我了,你若不是忘了期了?
她复又眯上眼,心想等会得出去走走,就穿那件鹅黄色的轻纱吧,迎迎这本应迎春的金腰儿。不一会,就在这甜腻腻的春光里睡着了。
梦到一匹马。身上的毛色是与紫薯的秀发一样的栗色,不过坚韧了些,逆着光,现出一种奇异的透明与神秘。它慢慢踱过来,用马罕见的温柔脸庞蹭了蹭紫薯的头发,然后安安静静地站立在紫薯的面前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一场关于归属的审判。梦中紫薯也静静地看了这匹马一会,然后像是意会了它的意思,用手轻轻抚着马的眼睛、面庞,然后轻轻地又欢跃地说:以后你就被我驯养了。我叫你遇见。好吗?
梦醒后,紫薯瞧见日光刚刚好挂在窗棂的上边,如一块暖色的玉,还有着它独有的光芒和温度。已是接近黄昏的时候了。她想念着梦里的那匹马。它栗色的毛发,它温柔的眼神,以及驯服的神情,让她出去走走的念头更加强烈了。她穿了抵寒的内袄,是素白的底色,上面绣着素白的花纹,直垂到脚踝,又轻柔又暖和。记起睡着之前的想法,她罩上了那件鹅黄色的轻纱。这样一来,她看起来素净里又透着一股明艳和活力。理了理鬓发,紫薯缓缓穿过安静的花园,出了门。
她一直看着慢慢沉下去的夕阳,脑子里想着那匹高大温柔的马。突然感觉身后有异响,回头,居然是梦中的那匹马。不过,这时它迎着光,全身被染成了橘红色,温柔之外又添了一份温暖。她暗暗抑制住了内心的惊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它,倏忽记起了梦里的对话。于是她轻轻抚上这匹马的眼睛、面庞,她轻轻地欢跃地,暗自小心翼翼地期待着,然后说出那句话:以后你就被我驯养了,我叫你遇见,好吗?
她领着它回到了家。她一直抚摸着它的脖颈和脸庞。她和它一同在夕阳里行走,一大一小,安安静静的,稳稳当当。
她没有去找人打听这匹马的来历。她只当这是为她而生的一匹马,从此悉心照料。
二)我需要你的帮助
紫薯一直是一个人。她住在这个安静的小镇的一隅,茂茂盛盛地过自己的生活。没有人来过问她的来历,就像她也不会纠结遇见的来历一样。
时间长了,紫薯和遇见的默契越来越深了。她常常骑着它去附近的田野和山丘上享受着自由的气味。遇见是一匹很有灵性的马。无论多么难走的路,紫薯也从未在它背上感受到颠簸或者不适。她性子里是一个野性的女子,在有了遇见后,她在放逐自己天性的道路上越来越得心应手。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慢慢地她自己也快要忘记了。但存在这的东西,始终会被某些人或某些事来提醒它的存在。就像那天镇上忽然来的一些陌生人。
紫薯抚着遇见的前额,慢慢地给它递草,看它慢慢吃,闻着它身上散发出的鲜草的清香。
“他们终于还是来了。我躲了这么久这么远,可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遇见,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当初费尽心思逃离出来,现在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回去。”遇见停下吃草,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她。
“遇见,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再次逃离他们。”
三)但是,紫薯,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遇见静静地注视着紫薯,就如他们初见那般。紫薯知道,遇见已同她一样,确定了这次的逃离,逃离紫薯不喜欢的生活。
是夜,紫薯坐在房里,细细整理这些年来的回忆。
窗外月亮正明,远远一颗星星对它若即若离,却永远不离不舍。这景象,正如当年紫薯从王府逃出那晚的模样。
紫薯生来是背负了家族利益的。王府的权势,从来都与其他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从小就被告知这些,也从小,看着这些利益勾结,被告知自己将来的人生轨迹。可偏偏,紫薯是不愿被摆布的性格,偏偏紫薯对自己要走的路的清醒认识,偏偏,家族给她的所谓责任在她眼里是她最为深痛恶觉的行径。
她决心改变家族给她的安排。她深深明白,一个家族百十年来的价值观绝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而有所更改,所以她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让自己有能力远离这些她痛恨的东西。
于是,渐渐长大的紫薯,慢慢学会利用自己王府千金的身份为自己争取学习一切可助她逃离这里的能力。她学习武功,她学习易容,她学习谋略,一切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幻化成她最终如愿以偿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模样。
她对这些事的认真程度超过了对周围其他所有事物的态度。渐渐家人也发现了她的异常,紫薯掩盖得异常辛苦。每天的练习时间,也从原来随意出行的白天变到了疏星朗月的夜晚。虽然异常辛苦,但紫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次次咬牙坚持。三五年下来,她已有一定的能力,足以让她去追寻她想要的一切。
转眼间,紫薯已到了待嫁的年龄。她明白,这也是自己对家族来说开始有价值的时候。在家人开始思虑如何将这个女儿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的时候,紫薯也开始思虑她的逃离之路。
那一夜,紫薯轻装简行,打算趁着夜色逃离王府。虽然紫薯已有一定武功底子,避开一般人容易,但要躲开王府那么多巡夜的守卫,依旧是不够的。于是是快要出去的那时,守卫便齐齐涌了过来。紫薯没有多想,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她想要的自由。一番打斗后,紫薯瞅准一个空子翻出了墙头,然后跳上之前安置好的一匹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紫薯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能力帮助她最终逃了出来,却不知那晚本应追出来的守卫是因为她父亲的授意才停止了对她的追捕。那晚月色下的王爷,心上写了一点点失望,和很多的理解、担忧和希冀,最后留一个无力的背影给阶下的守卫。只不过这一切紫薯都不知道。
逃出王府后她用身上带着的细软走过了很多地方,那些背离王府方向的地方,最终在这个明媚安静的小镇子里安定下来,着手开始自己的自由。慢慢地茂盛了这几多年。
紫薯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些镇子里的陌生人。虽然她都没见过,但感觉告诉她这些人与当年那些本意要抓住她的人是一样的。
当即紫薯起身,不带半点拖泥带水地,犹如当年离开王府那晚快速地收拾好了一切,褪去长裙,换上了一身简单的夜行衣。她出门走向马厩。当年同她一起逃出王府的那匹马,在她还没有到达这个小镇的时候就已病亡。紫薯一直记得它。紫薯从那以后没有再养过马,直到遇到遇见,遇到那匹犹如神祗般出现在过她梦里的那匹马。
她径直走向遇见。遇见似乎早已知道她会来,安安静静地站立着,等着这个女子怀着她一如当年的勇气和心思走向它。它会带她走,就如它当年那样。
但是,紫薯,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四)人一生中总会发生某些事情,让你知道有些选择,你不得不做
紫薯跃身上了马。在她,这场景是熟悉的。为了同样的目的,在同样的夜晚。
遇见安安静静地任紫薯驾驭着它,在夜色中前行。紫薯想要自由,紫薯只想要自由。遇见不由得放缓了它的脚步。
“怎么了遇见?我们得尽快赶路,我不能让自己苦苦争取来的自由瞬间失去。”
遇见不知道现在自己将要做的到底对不对。虽然现在的它有些身不由己 ,但在听到紫薯这番带着决绝意味的话语后,它有些犹豫了。
毕竟,当初是它,那个完全不像遇见的它,带着紫薯逃离了王府,带着紫薯去寻找自由。
可是。人生终究会有有一些身不由己的时候。
紫薯在遇见背上坐得安稳。离家太久,紫薯已辨认不出回家的路了。况且,现在他们走的,也完全不是当年的路。紫薯对她现在“逃离”的方向一无所知。
遇见几乎没有太多停歇,背着紫薯日夜兼程。终于,他们停下来了,在紫薯熟悉的城前。紫薯有些迷茫。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她看着眼前熟悉的城墙,怔了一怔,忽然流下泪来。不如,就进去看看吧,看看爹娘,看看那两个在这些年平静生活里偶尔隐隐吞噬紫薯的心的人。
她驱马慢慢走进了城,慢慢朝着那个她熟悉的方向走去。遇见依旧安安静静地驮着她,它忽然庆幸自己将她带回来了。
有些事情,她终究要自己面对,自己选择。即使,是被迫的呢。
到了王府门口,紫薯已泪流满面。她忽然发现她心里依旧那么想念这个地方。她所有的年少时的真真切切的悲伤和欢乐都发生在这里。她那么渴望逃离这里,却原来,她也会这么希望自己一直在这里。
遇见依旧安静。用稳稳当当的步伐来帮助紫薯平复内心的忐忑不安。
没有想象中的责怪,只有彼此都怀有的那种陌生感和彼此小心翼翼的关心。彼此都有了体谅,彼此,都有了让步。
紫薯慢慢才知道,王府的势力已大不如从前,没有紫薯这个生来背负维系利益关系的筹码,王府在一次次的利益纠葛中慢慢被淘汰出局。
紫薯一夜无眠。她睡在这个与她离开时毫无二致的房子里,思绪翻滚良久。房外马厩里,一匹马正在慢慢死去。
隔日醒来,紫薯失去了遇见,就如当年的紫薯失去了那匹替她争取自由的马匹一样。一匹为了成全,一匹为了圆满,那种也许称不上圆满的圆满。
紫薯安葬了遇见。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隐隐觉得她也埋葬了马匹带她去寻自由的马。
她决意不再走了。她决意去把自己早些年就该去做事做完。有些命运你无法选择,有些选择你无法躲避。因为人生的所谓圆满,其实是各种不圆满。她争取过了自己想要的,她也得到过了。但现在,她又必须为了家人丢弃它。其实,也不过是人心里价值的选择吧。
也许,会遇见一个如意郎君呢。紫薯站在遇见的目前,有些潮潮的心酸。
遇见,遇见一段时光,有时候它熠熠生辉,你似乎能看到所有的美好;有时候,它像是一个暴君,不带任何拖泥带水地带走你所有的珍宝,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成长。或许,日后还会有一段熠熠生辉的时光,不过,一切不再如从前,而已。
是夜,紫薯梦到了遇见:
“你信不信,时光经过的时候也是有声音的。它召唤一切事物随它前行,不要停留,随着它一起离开,在现有的时空里腐朽,在永恒里不朽。”
“那我不要永恒,我不要听见,我也不让我珍惜的一切听见!”
“但是紫薯,你需要珍惜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