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今夕 2018.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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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老舅猝然离世的噩耗,是在他离开了一个月的时候,那时老舅早已化为了一抔黄土。而远嫁的我连见老舅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了。悲痛中关于老舅,所知道他的一切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老舅之所以称为老舅,除了因为他是四个舅舅中的老大,更因为他老大不小还不结婚得来的“尊称”。老舅生于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家里世代都是农民的老舅没闹过革命,但闹的是大饥荒。身为老大的老舅早当家却没早成家,早年以帮父母拉扯弟弟们为己任。当弟弟们开始到了成家的年龄时,快到而立之年的老舅在那个年代却因年龄“过了趟”,成了一“老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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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女儿出生时,因嫌弃是女儿想送人,而成了“老大难”的老舅在表妹刚满月时就她抱过来养,并勒令三舅不许再有送人的念头。同年二舅的儿子出生,由于二舅妈一直出外工作自由惯了,不肯长期待在家里。最终才几个月的表弟也送回了老舅身边。
此时刚好而立之年的老舅宣布:决定终身不娶,让大家别再为他做媒的事费心了。此后几年,忠厚勤劳的老舅在外婆的帮助下,视身边的侄子侄女为己出,拉扯着他们过日子。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会念叨老舅的事情。除了总觉得老舅应该娶媳妇生孩子以外,念得最多的是:每到农忙时节,在另一座山上忙活的老舅,看到母亲在这边的山上忙着农活,身强力壮的老舅都会挤出时间从这座山翻到另一座山上,帮母亲打一下稻谷;或帮挑两担能都扁担压得弯弯金黄色的稻谷,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回家;又或帮忙把一担担沾满湿泥的秧苗,从上田挑到下田……每每这些时候,就算干到正午,老舅也最多喝点水就马不停蹄似的回自己家,继续忙活自己没干完的几亩薄田。
由于老舅由于目不识丁,为人老实,所以一直也是靠力气过日子。田里山上的活是力气活,打零工卖的也是力气。
正值壮年的老舅总是心宽的认为,咱有的是力气,只要不偷懒耍滑,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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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大家都接受了老舅的独身宣言,事情却在表弟表妹十岁时,被带回父母身边上学后发生了转变。
用母亲的话是:四十出头的老舅突然开了窍似的,居然想成家了。
其他舅舅们得知老舅找媒婆介绍,想成家时,都持反对意见。都劝说老舅省点心好啦,他带大的侄子侄女会视他如父亲的,会给他养老的。可老舅执意找媒婆介绍合适的人选。
四十出头的老舅,其实想讨老婆真的不容易,年轻时都没找到合适的,何况到了这个年纪。正当大家都这样想也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折腾了快一年老舅告知大家:用八千礼金娶隔壁镇一个带有智障的二十岁女子做老婆。
在九十年代中,八千礼金让务农的老舅淘尽了所有积蓄,还不够。当初都不赞成老舅娶妻的其他舅舅们,看到老舅像吃了称砣铁了心似的,也都随了他的愿,并各自把不够的部分礼金凑齐。
四十出头老舅终于成了家,只是有了妻子的老舅肩上的责任让他生活得更艰辛。
芳龄二十的舅妈智障在于:会吃不会做,买东西不会算钱;只会煮粥(因为煮饭都会放很多水变成粥,怎么嘱咐都是这样);说话不利索,咬字不清,但是能认识人。
老舅结婚后,当所有八卦人士嚼着舌根:“这女人能生孩子吗”;“这样智商女人生出的孩子会不会不正常的”…………
舅妈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三年抱俩”,生了一儿一女。小表弟表妹的出生让老舅遂了心中的愿,生活艰辛却让老舅苦得快乐,有意义。似乎走路的时候脚下都能生风,本让生活担子已压得背已微驼的老舅,似乎腰杆都能挺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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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和老舅家是同大队的,小学四年级前我是在村小学读的,之后就要步行一小时到老舅家附近的小学读书。那时,我中午经常都是回老舅家蹭饭吃,其实多是“蹭粥”,因为多是舅妈煮的饭。那时,年迈的外婆还在,她总会蹒跚地来回折腾给我们几个表姐弟做一些比粥更耐饱的食物,譬如:面粉类、薯类制品。
而老舅总是天亮出门,热辣辣的太阳正当空时才回来。经常吃完外婆、舅妈合作而成午餐,稍作休息就出门。
在经常去老舅家蹭吃那两年,母亲多次想交些伙食的费用,都被老舅严辞拒绝:我吃什么,孩子吃什么,粮食就有的,不差这一碗。母亲老不好意思,却又拗不过倔强的老舅,唯有从小就在我面前唠叨,长大后要念老舅的好。
生活就这样在艰辛而平淡地过着,谁也未曾料到意外却来得这么突然。听姐姐说,老舅走的时候一个字也没留下,当时小表妹刚初中毕业出门工作,小表弟在县城上初中,家里只有老舅和智障的舅妈守着一亩三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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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当天傍晚,老舅刚冲完凉出来,就倒在走廊上。而舅妈看到老舅倒地后,居然淡定地没有一丝害怕的直觉反应,随后去邻居家闲坐,当邻居随口问起我老舅去哪了,舅妈才“如实”说出我老舅躺在家里地上睡觉的异象。当邻居觉得不妙找人去探看时,已经回天乏术了。
刚知道老舅已经不在时,脑海自主地搜索最后一次见老舅的情景。大概在他离开前一年左右,我刚回娘家几天,还没来得及像往年一样上老舅家闲聊一会,就在隔壁村的路口碰见的了。当时老舅去借牛犁地,傍晚牵着牛回去的路上,看到老舅我们也停下闲聊了几句近况,匆忙中也从袋子里拿了一点钱,在他的推搪中硬塞给他。农村的黄昏在树影山涧的映衬下显得夜晚来得更快了,我们的闲聊也是匆忙的,在匆忙中我们也就分别了。
在匆匆一见后,因事提前回来了,那一年去老舅家的惯例也就搁置了,未曾想那匆匆一见成了永别,成了我与老舅相见的最后一面。
老舅是冠心病突发离开的,在他离开五年后的今天,我的情绪已不会让我的思维陷入太多的“如果”,只是心痛老舅辛苦了一辈子,却未能享到一天安然自在的福。在心痛之余,我想老舅心里的人生意义或许并不在于安然自在福。
老舅,你在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还好吗?我认为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因为努力生活的人,无论是在天上还是人间,都不会过得太差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