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变成女子后反而更自在呢？”小六一边说着，一边拈着裙摆转圈圈。
沉羿默默注视着沉浸在喜悦中的人，淡淡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本就是女身。你娘怀你那年，去庙里求男婴，我路过听到了，便索性暂时掩了你的性别。”
小六受到很大的惊吓:“性别都能改来改去，你们有没有问我意见！”
“有必要吗？这不是给你换回来了么？”沉羿丝毫没有察觉到小六内心的震动，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六三观崩塌，正欲抹眼泪却突然想起什么慌张道:“如今变成了女子，阿爹阿娘如何能认出我。”
沉羿用茶杯盖浮了浮茶叶沫，缓缓道:“既然如此，便不回家了，与我一同踏遍这名山大川，岂不逍遥快活。”
小六有些为难:“阿娘知道了岂不是要疯掉？”
沉羿看着她，眼中难得浮现一丝愧疚，沉吟道:“你这男身本就是障眼法，过了弱冠之年便隐藏不住，况且为了感谢对你的养育之恩，我已经承诺他们送一对男婴为你家延续香火，他们好像很开心。”
小六内心一片荒凉。家中一向重男轻女，此番知道了真相，又用她换了一对男孩，如此划算的买卖，估计时间一长便能忘了她。与其用这副女身与爹娘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就此离家游历山水逍遥自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泪流满面:“……说！你要把我卖去哪？”
沉羿摊开手，四个大元宝在阳光下晃得小六眼睛发直，他难得地笑道:“这些为你赎身可好？”
小六闪电般夺下元宝揣在腰间，冲到前面开路去了。
两人一路向西，时而行走时而踏云，待游遍名山大川，不知不觉已过数年。
如今虽为女身，小六却依旧没有丝毫女儿之态，依旧一身乡野地痞的习性。与沉羿同行免不了被“嫌弃”。
一日，小六捂着腿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天啊~我的腿怎么啦，怎么动不了了，沉羿兄能不能借你的背用一下。”
沉羿回过头居高临下看着她，了然道:“前些日子太上老君送我十颗丹药，里面刚好有治疗断手断脚的灵药”，他想了想，指着路旁一颗半人高的大石头，又道:“不如干脆用这个石头将你的腿打断，然后服了丹药，一个时辰准保你活蹦乱跳。”
小六一骨碌爬起来，面色煞白道:“太浪费了太浪费了，既是这般灵药，还是送给其他更需要的人吧，我只是走累了，休息一下便好。”
沉羿一笑，在她面前俯下身来，淡淡开口:“上来，我背你。”
小六笑逐颜开“扭扭捏捏”一刻不耽误跳上沉羿的背。
又一日，沉羿收起棋盘，看着坐在门槛上闷闷不乐的小六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有什么生辰愿望吗？”
小六面色由阴转晴笑道:“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饭。”这几年他们要么用仙法做菜要么下馆子，很是无趣。
沉羿沉默着将刚收好的棋盘又重新摆上，下了两局方才默默出门。
这一去便是三个时辰。
小六瘫在榻上饿的饥肠辘辘奄奄一息，弥留间透过门缝看到沉羿端着三个盘子信步而来。
“来尝尝。”他将盘子端到床边，自己却退到一旁看书去了。
小六在四溢的香味中咽下口水艰难起身。糖醋鱼、青椒炒蘑菇和凉拌萝卜，正是她喜欢的菜色，卖相竟出乎意料地不错。她迫不及待用筷子沾了汤汁放在嘴里，可舌尖刚刚接触筷子，她便停了下来。
蔓延在舌尖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咸苦，她扒拉两口饭想压下这味道，却不料“咔嚓”一声咬到什么硬物，牙齿随之一阵剧痛，吐出来的是一颗因为吃糖过量而松动的坏牙和一粒晶莹剔透的小石粒。
她默默看着依在窗边迅速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看书的沉羿，心底蔓延出一片悲凉。
小六生性跳脱，从前沉羿不准的事情总是想着单独溜出去做，可这些时日却尤爱缠着沉羿，从晨曦到日暮，如影随形从不离开。
她虽身体康健，可魂魄却是受过重创的，寿命不足二十年，如今算来已经时日无多。
这日，两人肩并肩坐在黄山上看日出。小六对着山间秋景长吁短叹一番，突然道:“下辈子一定要做一只妖精。”
“何解？”
“这几年我们遇到的妖皆可日行千里逍遥自在，最重要的是有法力保护自己。既没有你们神的那些破规矩也没有人的软弱，简直是最完美的身份了”，她突然扭过头望着沉羿:“下辈子你一定要早一点找到我。”
沉翌沉默了一阵，轻道:“好。”
“下辈子我要活得长长久久，还要与你成亲。”
“好。”沉羿沉默半晌，哑着喉咙低声应她。
小六粲然一笑:“从不知你是这样温柔的人”，她抬头正对上沉羿探寻的目光，突然轻声唤道:“师父。”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沉羿神色一沉，视线刚刚错开，却被对方制止。
小六面色苍白，神情却平静至极:“其实我答应与你走的前一天，钟临上神就找过我了”，她注视着沉羿因为不安而微颤的双眸，突然笑了:“傻瓜，我不怨你。”
“爱你本就是我孤注一掷，付出一切我心甘情愿。如今我已时日无多，你也不必太过执着，我那时总是念着与你时时在一处，而今也算圆满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在沉羿唇间轻轻印下一个吻，低声问道:“你爱我吗，师父。”
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即使早就知道答案，可她依旧不甘。为何寻她又为何救她，为何偏偏对她包容与温柔，她心中虽然有那么多的疑问，也知彼此再无可能，却偏偏只想听这一个答案。
沉羿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不发一言。
小六靠在他的肩头，慢慢阖上眼:“你不说，我也知道。”她突然笑了，笑容如莲花般在春风中缓缓绽开，最终又缓缓合上。
待钟临寻来时，沉羿已经抱着小六静静在断崖之上坐成一块望夫石。山风呼啸着吹过他的头顶，秋叶落在他的发间，他的面容在狂风中有些狼狈，可神情依旧沉静至极。
一天一夜，他都不曾挪动半分。
他面容沉静，可心中早已氤氲出一片暖洋。怎么会不爱呢？这份爱，他早就认了。
可他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无法给她任何承诺。他是神本应福惠众生，却因心魔而变成她的劫难。
清醒的瞬间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裂开，疼痛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全身筋骨恍若裂开又重组，周身光芒大盛。
钟临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情劫终究还是顺利过了。
他开口道:“如今你可满意？我们是神，覆手间便可决定人的生死，可每逆天而行一次，她的魂魄精气便淡一分。你若执着于此，便是自私了。”他拈着一颗丹药看着失了魂的沉羿，松了语气:“这安魂丹是我从太上老君那里讨来的，尽快给她服下，可保魂魄顺利投胎。事已至此，还望师弟早下决断。”
半晌，沉羿终于出了声:“师兄教训的是，为了一己之私损伤她的魂魄确实是我的过错，早就该放下了。”
他指尖光芒微亮，将盏萤的魂魄从小六身体提出，仔细收在袖中。他要料理小六的后事，还要送盏萤去投胎，时间紧迫，由不得他犹豫。
水神历劫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道水神终于与从前有所不同，一不闷在宫中，二不同月老下棋，而是修得正道，视众生为己任，热衷于隔三差五去下界研究牲畜。
扶元上神来时候，沉羿正倚着长廊翻书，脚边蹭着一只正在享受糖醋鱼的小猫。听到他进来，眼皮都没撩一下。
“你在看什么？”
“菜谱。”
“哦？什么时候对做饭有兴趣了？”
沉羿放下手中的书，收起盘子，淡淡道:“做猫食。”脚边的小猫在花丛中滚来滚去，十分享受。
抚元手揉着眉心道:“我在外面忙东忙西，你倒是闲着琢磨怎么养猫？”
小猫正在追逐飞舞的花瓣，一蹦一跳，很是活泼。
他看了半晌，突然道:“你这小猫倒是机灵，与你有缘吗？”
沉羿笑而不答。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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