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月夜格外清冷,月光如水一般泻下,灌进宰相窦参的院子里,窦参走进树影交错的庭院时,感觉像走进了冰窟,他紧一紧身上的貂绒斗篷,但还是抵不住寒冷的侵袭,冰冷的空气刺过厚实的外套侵入肌肤的同时也没有放过他的老骨头。他哆嗦了一下,望着天空孤独的月亮叹了口气:明天怕是要下雪了。
一阵寒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影在雪亮的青石拼成的地面上摇曳,空灵的月光下,庭院清澈的像个大鱼缸,人就像一条小鱼在水藻中穿行。
“下来吧,朋友”,窦参把双手操进袖子里,“树上冷。”
一道黑影像一片羽毛从树梢轻盈的飘下来,落定在窦参面前,恭恭敬敬一拱手:“窦大人,得罪了。”
“你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窦参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但是他还是不能控制肩膀的颤抖,天气太冷了,“看来今天我是躲不过去了。”
“是的,窦大人,我一定会完成雇主的任务,从来没有失手过”,黑影客气的说。
“你的身手不凡,看来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刺客,陆贽还真把我当回事,我们不过在朝廷上吵了几句,他就出手如此大方,一定花了重金吧?”
“是的,你又猜对了,陆大人出手阔绰,看来他很在乎你。我一定会好好办事,不会让你太痛苦,最多有点冷,也怪这天气;我也不会让你流太多的血,我有点洁癖。”
“既然是这样,不如进屋来喝一杯,我喝一杯送行酒,你也暖暖身子。”
“遵命,窦大人”,刺客始终不动声色,完全遵照窦参的意思。
窦参先行一步转身向屋里走去,刺客停一停也一步步跟上。
进屋以后,窦参脱下斗篷,用火统把炉子里的火拔旺一点:“你的胆子很大啊,敢跟着我进来,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你不怕我这屋里有机关埋伏吗?”,他放下火统,坐下来,倒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能否喝一杯?”
刺客一直站的端端正正:“窦大人,酒我就不喝了。不瞒你说,我已经跟踪你很久了,你的一举一动、你所有的生活习惯、活动轨迹,我都摸的清清楚楚,我不止一次潜进你的卧室、书房,摸清了你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和摆设,我对你的府邸了如指掌,你不用替我担心。”
“看来今天我是逃不掉了。”
“差不多是这样。”
“我可以花钱买我的命吗?你想要多少都行。”
“恐怕不行,我收了别人的钱就一定要杀人,我也是有声誉的人,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刺客有点替窦参惋惜。
“你真的是一名言出必行的刺客?收到钱一定杀人?”
“我保证”,刺客平静的说。
“好吧”,窦参叹口气,站起来,“看来我花钱也买不回自己的命了。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等你杀了我之后,请你拿起我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封信读一读,务必要仔细阅读,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遵命,窦大人”,刺客点了一点下巴,毕恭毕敬的说。
窦参抬手往床头柜那边一指,刺客没有一丝犹豫,腰间的短剑只挥舞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出来曾经出鞘,剑锋准确的落在猎物最致命的部位,窦参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凉意,“天气真冷啊!”,他想。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窦参倒下的姿势很优美,他的身体还没有僵硬,附有弹性的关节在空气中弯曲,划出一道弧线,尸体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并不响亮,最多像一件衣服落下来,而且果然如刺客所说的,他的血没有四处乱溅,除了几滴掉在前胸的丹顶鹤图案上以外,其余的都一股脑喷到一尺开外的地上,那上面正好铺了块地毯,被吸得干干净净。
刺客遵守诺言,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封信拆开仔细的阅读,然后把信揣进怀里,他一剑砍下窦参的脑袋装进随身带的皮囊里,这是要交给雇主检查的。窦参的尸体依然保持了刚才躺在地上的样子,没有更多的血流出来,干净整洁。刺客转过身走出房间,他很有礼貌的没忘记轻轻带上门,到了院子中央,又一跳,跃过围墙飘走了。
刺客将窦参的头交给陆贽的时候,人头还保持着余温,没有完全冷却。陆贽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看见刺客推门进来的时候十分激动,他捧起人头放在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上,很满意的欣赏它,就像欣赏刚收集的乳窑花瓶,啧啧称奇,赞叹刺客的手艺高超。
“窦老头,你终于还是落到我手里了,我看你还嘴硬,三番五次跑到德宗皇帝那儿说我的坏话,逼得我失去了耐心,哈哈哈……”,陆贽捋一捋胡子,转过身对刺客说:“你的手艺真好,刀口平滑,流血少得不能再少了,我花了这么大的价钱,请来一等一的高手,也算对得起窦老头子了。”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刺客,“你替我除去了一块心病,这人只要活一天,我就寝食难安。窦老头临死前是怎样的?他求饶了没有?说了些什么?”
“窦大人临死前很平静,他只说让我读一封信”,刺客接过银票,收好了。
陆贽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粗声粗气的说:“这老头子就会搞怪,什么信不信的,人都死了,难道还想参我一本?他在信上说我的坏话了没有?”,接着陆贽又爽快的笑起来,“说了也没什么,现在他已经是死人了,死人说的话谁信呢?哈哈哈,你不会在乎那个怪老头的话吧?”
“谁的话我都不信”,刺客冷冷的说。
陆贽并不在意刺客的回答,他正惬意的哼着小调围着桌子踱步,还在欣赏人头,突然注意到刺客还没走,不禁奇怪的问:“咦,还有事吗?你怎么还没走?”
“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刺客平静的话语中透出一丝寒意。
“什么事?”,陆贽想刚才已经给过钱了的。
“杀了你。”
陆贽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结结巴巴的问:“为……为什么?你不会真的要……”
刺客没有给他喊救命的机会,陆贽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已经不能再说话,因为他的喉管已经被切断了。刺客很有职业操守,没有让陆贽忍受痛苦就断气了,血依然流得不多,紫色朝服中央的黑蟒头顶添了几滴鲜血,变得更加生动,似乎马上要腾空而起,只要洗一洗还能再穿。陆贽的眼睛进入黑暗之前看见刺客从怀里掏出窦参的信,“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这是陆贽的大脑最后的思考。
刺客把信展开,端端正正的放在陆贽的尸体上,对它解释:“我不能损坏了我天下第一刺客的名誉。”
他淡定的转身走出门,然后轻轻带上。
那封信上写着:不管是谁派你杀了我,请替我杀了他。十万两银票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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