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憩片刻,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声。思绪不禁长出了翅膀,飞回离别多年的老家。
老家的后院靠河,河岸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野枣树,一到初夏,蝉鸣声就会如期而至。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却又错落有致,仿似一首蝉儿的合唱曲。声音单一却不吵杂,眯上眼睛仔细听,蝉声里还有一股清亮的味道,就像五月晴朗的天。蝉鸣是大自然为农家设立的一个闹钟,蝉鸣声起,大家就知道,夏天来了,晴朗的日子到了。
我喜欢这样晴朗的日子。坐在绿荫葱葱的野枣树下,看着阳光被野枣树的绿叶打成碎片,落在小河里闪闪发光。夏天的河水是蓝色的,是天空的颜色,河岸边的沙是白色的,是白云的颜色,母亲常常说,白云就是天上仙女的衣裳,她们晚上会偷偷跑到凡间来洗澡,为了防止衣裳被人拿走,所以就把衣裳变成了沙子,久而久之,沙子也就染上了白云的颜色。母亲讲这话的时候,父亲正蹲在田径上抽烟。他的背后是一大片金色的水稻,在明亮的阳光下随风摇曳起伏。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影总是和稻田印在一起。父亲在稻田里插秧,父亲在稻田里除草,父亲在稻田里施肥,父亲在稻田里割禾,几乎那些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总是或多或少的和稻田联系在一起。我每次想起父亲,脑海里就会浮现一幅画,父亲的肩上扛着一把铁锹,走在稻田中间。他的双脚被高高的水稻掩埋,赤裸的肩膀在落日的余晖里闪耀着稻田的金黄色。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就像巨幅稻田画里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明白这样一个符号意味着什么。
那是在秋日的一个下午,蝉儿依旧在野枣树上呼叫长空。再过几天,我就要第一次离开家,去远方的省城上学。父亲在谷仓里叫我。我走过去,看见地上放着几只箩筐,父亲正站在凳子上,一只手支在黑褐色的木桶上,用木勺把里面的稻谷舀到箩筐里。他舀的很仔细,身体随着舀谷的动作有节奏的上下晃动。舀满八箩筐谷子后,父亲从凳子上下来,双手扳住箩筐摇了摇,似乎要让箩筐装扎实些。他终究不放心,又用手去把谷子的凹凸部分抚平。他抚的很小心,沿着箩筐周边一圈圈地向中间抚,就像一位父亲正用粗大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新生儿,我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转过身子不去看他。父亲终于把谷子抚平,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腿脚裤边边粘到的谷絮,然后满意地对我说:“好了,搬到板车上去。四担谷子,够你的学费了。”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符号的含义。对于农民而言,土地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啊。
从第一次离家外出求学,到后来外出工作,成家,最终定居在异乡。家越来越远,和父母相见越来越少。每一次离开家,父母总是站在河岸边的野枣树下目送我离去。我坐在晃动的大巴上,看着父母身影越变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黑点,就像一只附在野枣树上的蝉,恒古不变地呼唤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