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粤北地区,有不少的乡村,依山靠水,风光秀丽,刘家村算的上是其中之一。“四门朝厅”的客家房屋整齐地散落在山谷中;繁茂的竹林恰到好处点出了蜿蜒曲折的进村泥路;波光粼粼的半月池塘偶尔窜出几尾透气的鱼儿。长方形的禾坪(晒场)隔断了房屋和池塘的连接,从村口一直延伸到了村尾。
三五成群,欢声笑语,低头忙碌,有秩有序,这样喜庆的场面正在刘家村的禾坪上上演。是的,没错,刘家村正办着一场客家婚宴,好不热闹。
入夜,宾客散尽。微风拂过,余留在禾坪上的喜庆随风飘散,尽数散落在村里的每个角落。哦?似乎还夹带了一丝断断续续的“嘤、嘤、嘤”压抑的哭泣声。
抽泣的人正是今天刚嫁入来的新娘——苏玲花。她白皙的脸蛋上挂着两行泪珠,烫着八十年代流行的微卷发,小巧玲珑的身材,笑起来很像台湾甜声歌手邓丽君。
苏玲花来自一个叫苏家村的偏僻的小山村。父母在40岁的高龄生的她,那时候,她的大姐——春花已经22岁了;二姐——夏花,16岁;三姐——秋花也都14岁了。春、夏、秋唯独缺少了冬,苏玲花曾问过她父母为什么她不叫冬花,始终得不到答案。后来大姐才告诉她冬花是她的四姐,在很小的时候夭折了。
老来得女,父母、姐姐们对苏玲花自然就特别的宠爱。苏玲花小的时候,村里还是按工分计算劳动报酬的,家里多劳动力,苏玲花不但没挨过饿,苏阿爹还时不时给她买一些令其他小伙伴羡慕的小玩意,比如扑克牌。14岁那年,在市里工厂工作的大姐夫送了她一辆暂新的二八杠自行车,她立马叫母亲在自行车后座绑上扁担,推着就朝村里大晒场的方向去了,村里的小伙伴都羡慕得两眼发光。她天生有股不服输的劲,练不好,就不吃饭。第二天,村里的人都看到一个比自行车还矮半截的小女孩在村子的小巷里自由地穿梭。但有谁看到她身上的瘀伤呢?
今夜,是她和这个村子里的一位年轻小伙——刘国勇的大婚之夜。刘国勇长得眉清目秀,个儿不算很高,165cm。美中不足的是那两条长短腿,走起路来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高一低。据他父母说是小时候得过幼儿麻痹症,医治不及时,留下了的后遗症。
苏玲花是经过舅舅、舅妈的牵线认识的刘国勇。那时候,苏玲花对刘国勇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后来,经过慢慢交往,了解,就爱上了这个憨厚的小伙。她的舅舅、舅妈也是刘国勇这个村子里的人,就住在村尾。换言之,苏阿母的娘家就在这个村子里。
苏玲花想到今夜过后就要彻底地离开父母的身边,重新融入另外一个家庭,她感到前路迷茫,心里空落落的。伴随着委屈、不安的泪水像迷了路的小鹿一头撞破了婚夜的喜庆。
这时,刘国勇推门而入,挨靠在苏玲花的身边,温柔而关切地询问着她:“怎么哭了?是不是刚才闹婚房的家伙吓着你了?”苏玲花没作声。刘国勇以为他的兄弟们闹哭了他的新娘,眼中带了些许怒意,双手自然地搭在苏玲花的肩上,“花儿,你别哭,等到他们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出气!”苏玲花背对着刘国勇,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哭声反而加急了许多。她倒没觉得刚才的婚闹过分,只是觉得丈夫没领会到她的意思,觉得有些失望。
刘国勇急的像热锅的蚂蚁,他不知如何安抚他的新婚妻子,他还怕苏玲花的哭声会吵醒对门的父母。就在他把苏玲花抱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脑袋突然灵光了一下,终于猜出了原因,“玲花,是不是想爸妈了?”他顺手拭去了苏玲花眼角的泪水。从苏玲花的眼中他看到了答案。苏玲花像只小猫咪蜷伏在刘国勇的怀里,她此刻感受到了刘国勇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待苏玲花慢慢地平静下来,刘国勇开口道:“三天后就是回门的日子,到时我们就可以见到岳父岳母了。”
“我要住三天。”苏玲花抬头仰视着刘国勇,嘴角上扬,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刚才撒娇式的哭泣都好像是为了“住三天”而做的铺垫。
“那可不行,我们来回也要一天,再住三天,就是四天了。我阿婶(当地人对妈妈的称呼,据说是以前怕孩子养不好,都要孩子把爸、妈叫成伯、叔,娘、婶)那不好交待呀!”刘国勇家离岳父岳母家有很长一段路程,而且不怎么好走。走路要走上一天,骑自行车也都要三四个小时。今天,也是多亏了堂叔家有一辆村里唯一的大东风汽车,兄弟们才不至于打着手电筒抹黑去接亲。
苏玲花忽然间想到了前些天她无意间听到她阿母跟婆婆间的对话。是苏阿母先开的口:“亲家母呀,我家女儿在家是个野丫头,什么也没学会。我惭愧呀,您多担待些,以后要您劳心了。”“这是哪的话,我家那傻儿子能娶到您家这乖巧伶俐的孩子是我家的福气呀,您放一百个心,我会像亲女儿一样对待的。”刘国勇的母亲满脸笑容,像吃了人参果一样高兴。
一股温热的气流涌上了苏玲花的心头,她顺势使起了小性子,“阿婶说了,她会对我像对秀凡那样,她一定会同意的。”
“好吧,我尽量说服阿婶。时间不早了,累了一天,我们早点休息。”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一点了。
对门的房间传来打呼噜的鼾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的刺耳。那是刘国勇的爸爸——刘记平的鼾声。苏玲花记得半年前第一次来这座房子过夜的情景。她和刘国勇的妹妹——刘秀凡就住在刘国勇父母旁的房间里。半夜,“咔秋,咔秋”的像野兽咆哮的声音从刘国勇父母的房间里传了出来,苏玲花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怪声,她吓得捂实了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那一夜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她也不敢问刘国勇。一大早就告别了刘国勇的家人,急急忙忙回到家就跟苏阿母说:“阿母,国勇父母的房间夜里都在不断发出怪声,而白天又听不到任何声响。莫不是养了什么奇怪的动物?”苏阿母见多识广,温柔贤惠,她不紧不慢地询问苏玲花:“是个怎样的声响?”苏玲花有模有样地学给苏阿母听,苏玲花天真的表演让苏阿母噗嗤一笑:“我的傻花儿,那是鼾声,有些人睡觉打鼾会像响雷。”“还带这么吓人?”
自那以后,苏玲花就很少在刘国勇家过夜。今夜突然又传入耳中,虽说不再害怕,但还是没有习惯这怪异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