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山茶给儿子起名坦然,期望他在未来漫长的人生路上,不管遇到何种挫折,都要坦然面对,不抱怨、不纠结、不颓废。多好的名字啊!山茶家的茶几上放着本余华的《活着》,读了许多遍,以至于书页都卷卷了。这是本关于苦难以及如何面对苦难的书。
余华在《活着》的自序中写道: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读《活着》,让我们从中汲取生命的力量,让我们在遭遇挫折时,获得一些慰藉:再苦,有福贵苦?再难,有福贵难?想想福贵起伏的人生,就坦然了,不安和纠结得到了抚慰。想想福贵遭遇的各种国难家难,就释然了,各种怨艾得到了将息。当下,新冠病毒仍在肆虐,我们需要乐观地面对这场对全人类的共同考验。从网上看到那些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痛苦哀嚎的新冠病人,让人毛骨悚然。那种窒息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我高中得过胸膜炎,严重的时候,胸腔里全是积液,咳嗽得直不起腰来,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要死了。
【壹】98年是记忆深刻的一年,我当时上高二。国家暴发特大洪水,我们家出了两个病人。大大肺结核,我得了胸膜炎,也不知我娘是怎么挺过来的!我查出胸膜炎是在高二刚开学不久,大大的肺结核已经治疗了半年多,边治疗,边干一些轻活儿。
当时的繁华中学,还没有如今的规模,教室和师资严重不敷使用。每个教室都远超负荷,我们班有七十多人,前座的椅子紧挨着后座的书桌,空间极度紧张。人员密集,空气流通就差,非常容易传播疾病。高二那年接连有三个学生查出肺结核或者结核性胸膜炎。第一个中招的是个城里的同学,脸色惨白,细长的鹰钩鼻子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高一学期末因病休学,后来才知道得了胸膜炎。这个同学高二下半年入夏的时候走了,得的是白血病。高烧不退,县城医院又赶上停电,于是他的家人就满城的找冰棍儿给他降温。最终没救回来,他爸在路口给他烧纸,哭得撕心裂肺的。
【贰】我是第二个查出来的。其实早有征兆的,身体是最灵敏的器官,系统出现问题时,就会以各种不适向我们发出预警。
高一暑假,帮着大大在田里收花生。秋天一来,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花生秧子带着累累的果子,铺在垄子上。黄牛在地头咔嚓咔嚓地啃草,时不时摇摇头甩走牛蝇。秋天的牛蝇,让牛儿很烦恼,死缠不休,赶走了又飞回来。黄牛被叮得发了狂,挣脱栓牛绳的木桩撒开蹄子就跑,我赶紧去追。突然左乳下的肋骨一阵尖锐的疼。站起来,常常舒了一口气,慢慢不疼了。娘说是跑岔气了,不要紧。
【叁】过了几天学校开学了。打算坐小公共返校。那时,跑城里的小公共每天有两班,早上六点二十和下午一点的。我打算坐下午一点的。在家待了一个月,待懒了,真心不想回学校。各种拖延,结果误了车,没办法只好求大大骑车送我去镇上坐车。大大脾气大发,把我臭骂了一顿。
秋天的气候两头冷,中午热,所谓的秋老虎。
大鹤现通往桃林的乡村公路,我跑过不下千次。午后的阳光打在头上,火辣辣的。大大蹬着自行车,头发汗津津的,汗水湿了后背。我俩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到了桃林,大大气消了,嘱咐我去学校好好学习,不用担心家里,要吃得好点。我突然鼻子一酸,觉得自己很不懂事,害得他受累。我让大大先回去,不用陪我等车,还有病在身呢,劳累不得。大大说好,调转车头往回走。我喊大大等等,说天热,我给你买根雪糕吃吧。于是不容分说地跑到路边,买了一根奶油雪糕。剥开纸,递给大大。大大眼圈发红,接过我的雪糕,说了声:这么大了,还孩子气。大大骑着车慢慢走了,我在树阴下目送他渐渐远去。
【肆】回到学校,过了一个星期,我就发低烧。身子懒,一下晚自习就赶紧往宿舍跑,蜷在床上,盼着熄灯,身子发冷,盖着毯子,半夜出一身虚汗。去药店买了点感冒药,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效果。我直觉到这次不是感冒这么简单,盗汗、发冷是肺结核的症状。我跟老师请过假,就打听着路去了防疫站。我听大大说过,这种病防疫站免费治疗。大大过一段时间就去那儿领药。给我检查的是个女医生,四十多岁,手凉凉的,说话很温柔。检查完,结论是结核性胸膜炎。大夫拿着X光片指给我看,哪里发炎了,哪里有积水。我听到肺里有积水紧张得大脑缺氧,脸色发白。医生说,你这个不严重,不需要抽水,炎症消了,积液自然就没了。大夫给我开了药,说要治疗三个月到半年,这种病有传染性,必须得休学。回学校的路上,心情竟轻松起来。就好像得知流血的不是癌,而是一颗痔疮。那枚折腾得屁股酸爽的痔疮,竟然瞬间美丽起来。
【伍】回到学校赶紧去办公室跟班主任汇报情况,他让我先不要声张。晚自习时,他简短地讲了几句话,说我得了胸膜炎,提醒同学们注意个人卫生,并宣布明天教室全面消毒,请大家不要紧张。散了会,身边的几个女同学赶紧拿起杯子去洗,人人离我远远的,感觉受到了排斥,心里很受伤。谁都怕被连累,这就是人性。
【陆】第二天,我就背着蛇皮袋,坐着小公共回了家。大大和娘掰玉米去了,地排车不在家。我打开门,喝了口水,去西屋躺下。西屋光线很暗,竹篾编成的席子凉凉的,屋外有拖拉机哒哒哒地驶过去,村里人忙着秋收。我躺在炕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塑料顶棚,需要安静地想想。一连串的事件,走马灯一样,还没来得及体会其中的滋味。十七岁的我,第一次需要思考如何对待人生。
饷午大大回来了,见房门大开着。放下地排车,就匆匆进了屋。见我在家,眼神里闪过一丝一疑惑:你怎么回来了?我说:大,我得了胸膜炎,大夫让在家治,最快四个月。大大听完,坐在炕上,耷拉着腿,垂着头,使劲揉了揉脸。时间很短,我觉得很长,有半辈子那么长。这个突如其开的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他得花几分钟时间来消化。大大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搓了根纸烟,火柴怎么也划不开。我到灶房给他拿打火机,点上。我知道他担心我的前程,就打起精神安慰他:大,学习不相干,我去龙城买套辅导书,课本上那点东西我看看就会了。大大叹口气:回来就回来吧,好好治,早点回去上学。
第二天娘带我去村医务室打针。有种药剂是油性的,很难打,非常疼。半个月后,屁股上满是针眼儿,走路一拐一瘸的。不过,毕竟是对症下药,胸膛不疼了,晚上也不盗汗了。脸色亮了,身上也长了肉。
许多年前,肺结核是不治之症。我爷爷就是得肺结核去世的,当时大大才十岁。山茶的爷爷给我爷爷剪了最后一次头发。所以,要感谢生在一个好时代。
常跟山茶说,过去的苦都是宝贵的财富。没有过去的苦,不会珍惜现在的甜。人生需要抱一份坦然的心态。过去无论多大的事,许多年后也是小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