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自己平日里喜欢看点书,写点文,算半个文人,但是春节期间却几乎不看书写文的,为什么呢?因为没有这样的闲情和心境。亲朋戚友、三姑六婆们的轮番盘问尚且应付不来,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去写文章?也不喜欢写涉及春节的文章。既然要写,自然是要先回忆春节期间的人和事了,然而不知为何,我最先想起的总是三姑六婆们的“在哪工作呀?”“有女朋友了没?”“带女朋友回来过年吗?”“啥时候结婚呀?”......全是这些!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免像条刚上岸的狗要甩干身上的水似的浑身哆嗦,还写什么文章呢?然而这一回却有些不同了,简书上的征文活动的奖金竟牵动了我的心,也想破例来写一点了。要是上天佑助,祖宗显灵,得了奖,那我就可以去天津看我的心上人了,嘻嘻。哎呀,说来惭愧,我们俩在简书上相遇,相识,相知,相爱,至今已有一年多了,因为相隔千里之遥,钱包又扁,现实中还没有见过面呢。静心想想,也算是新奇且大胆了。要是对乡下的婆子们说起,她们一定会惊诧得张大嘴巴吧。
平心而论,我常觉得所谓的春节,其实是地道的儿童节。不信你去问问,看看有几个大人是打心底里期盼过年的,基本上都是小孩子才会隔三差五地问妈妈还有几天到除夕。就我自己而言,我是蛮怕过年的,到十二月份我就开始感觉不自在了。如果说还有所谓期待,那大概就是期待放假而已了。怕过年,我究竟怕什么呢?
怕亲戚来。
小时候还好,亲戚来了有红包收,虽说不多,通常一年的压岁钱也就八九十块钱,但这八九十块钱给妈妈榨去过半之后,剩下那点小钱对于我来说还是很值得期待的。现在亲戚家年纪比我稍大的孩子都成家了,个个都很高产,一家十几个孩子,都快成军队了。春节来我家的时候,根本搞不清楚谁是谁,妈妈给红包也是每次都要问亲戚总共来了多少个孩子,然后一起给亲戚,让亲戚自己去“犒军”。亲戚来了,不用我派红包,我自己也失去了收红包的资格,所以这些倒也不用我来搔脑勺,我烦的是那帮熊孩子老是钻进我的房间来翻箱倒柜,跟电视里的特务搜地下党的住处似的,仿佛屋里刚刚刮过一场龙卷风。有个问题我一直捉摸不透:我是个喜欢买书看书的人,书籍都放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虽然爱书,但并非书奴,很多书其实我是并不放在心上的,就算一把火烧了我也以为不足惜。然而奇怪的是,那些熊孩子跑进来拿出去玩的偏偏就是我最宝爱的那几本。不管我藏得多隐秘,总能看到孩子们抓着我的书兴高采烈地扑向他们各自的妈妈。我看了,吓得双肩耸了一下,然后马上思索“作战方案”,设法“收复失地”。这时候,我真羡慕那些三言两句就能把小孩哄得团团转的人,如果让我去哄,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有胜算。如果放任不管,等下很可能就会看到熊孩子们在玩纸飞机,或者干脆他们就带回家了。态度硬一点,吓吓他,然后夺回来?又怕他会小嘴一扁,哇的一声扔下书本揉着眼睛跑去找他妈,然后说我打了他!小孩子有时候是很有意思的,就算你压根儿没碰到他,他的哭只要跟你扯上了关系,那就难逃一劫了,跑去找妈妈的时候肯定是说你打他的。小时候这种情形我见多了,一些小孩子很霸道,看上了人家的玩具就想占为己有,人家当然不肯给他咯,于是就哭,就闹,跑去找妈妈,说那个有玩具的孩子打他。他妈就跑过来了,有玩具的那个孩子的妈妈也来了,结果怎样呢?基本上就是玩具易主,刚才哭的笑了,刚才没哭的现在哭了。为了保险,我还是习惯找我妈,虽然没有跟去,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是我妈的确能办妥这种事情,总能让我的书籍完好无损地回来。现在我也有经验了,知道熊孩子们要来,我就提前把门锁好,嘻嘻。
也怕探亲。
像我这种性格内向、不善言谈的人到了亲戚家里,真是蛮受罪的,坐立不安呐!
如果硬着头皮去攀谈,这对我而言,就等于是对亲戚说“你审问我吧”,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问人家还种不种地?可我知道人家已经多年不种了呀,明知故问我觉得不舒服。问人家养多少猪牛鸡鸭?我一个文弱书生问这干啥呀!问表哥们结婚了没?这不废话嘛,没结婚哪来的十几个孩子满屋子乱跳!往往在我暗忖着应该说什么话题的时候,人家就“发起攻势”了,我自然也就只能“忙于招架”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挺直腰板,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带着些许笑意来回答人家的层层盘问。
如果坐着不说话,低头玩手机呢?也不行的,不好看,而且回家的路上也难免要挨骂的。亲戚家的左邻右舍看到这边来客人了,通常都会装作顺路的样子踱过来讨点糖果饼干吃吃,不过如今日子好过些了,谁家都不缺,这一招也快失传了。对于这些站在亲戚家门口探头进来瞄的邻居们,亲戚免不了在往他们双手或口袋塞糖果的同时给他们介绍来客,说这是谁谁的媳妇儿,那是谁谁的儿子,介绍到我了,我自然要站起来对着他们傻笑一下,以表敬意。介绍到谁的时候,基本上是在场的所有人的眼光都射向他的,要是一味地玩手机,没注意到这一切,那就不好办了,不信你自己设身处地想象一下看看,哈哈。
说起春节期间探亲,有些现象其实也挺有趣的。不知道别处的情形怎样,在我们老家这边,春节期间带了多少猪肉之类的去亲戚家,回来的时候基本上也带回相应分量的猪肉。我就觉得这样很麻烦,带过去原本就是带给亲戚吃的嘛,又带这么多回来,那岂不是等于没带?有这样的习俗,就意味着过年的时候家里的猪肉和鸡鸭啥的不能随意切来吃,你得防着有亲戚来,要给亲戚带回去。我曾经就这事儿跟妈妈开过玩笑,知道她要去探亲了,就问“又去谁家换猪肉呀?”妈妈忍不住笑出声,笑过了就嗔怪我:“乱讲!”探亲准备回程了,大人开始给对方的小孩派红包,然后亲戚就从屋子里拎出早已准备妥当的给客人带回去的鸡鸭猪肉糖果饼干之类的一大袋东西。客人见到比来的时候更大袋了,不得了,就嚷着说带一点点图个吉利就行啦,不用这么多,拆开口袋抓起一大块猪肉就往亲戚家厨房里跑。亲戚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追过去把猪肉夺过来,又塞进那个大袋子里。一起来的客人见状,也过来帮忙抢猪肉了,要放回亲戚家的厨房;而亲戚家的人见了,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多带些回去,这边猪肉多,能吃大半年。于是,双方“参战”人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一块长条状的跟毛巾似的猪肉在人群中推来推去。我站在一旁看,看到亲戚家的邻居主妇左手拎着一个正滴水的锅,右手拿着钢丝刷,跑出来看,大概是以为出了什么乱子。——我真是哭笑不得,真想快点逃回家。然而你以为探亲回来就万事大吉了?想得美!爸爸妈妈从亲戚家听来的各种“别人家的儿子”的系列励志故事,足够听个大半年的。到年尾呢,自然又是换猪肉,新的故事又来了。
还怕拜神。
老家的习俗,其实是挺折磨人的,别的就算全丢开不管,单是拜神这事儿就足以让大人们疲惫不堪了。我们要拜的神,主要有三个:公祖、百公和佛祖。除夕的上午,要端一盆糖果饼干和年糕之类的放在公祖那儿,大概到年初四之后才拿回来。除夕的下午,三个神都要拜一回。拜神回来就吃年夜饭,小孩子就玩烟花。待到晚上十二点,也就是除夕与大年初一的交界,千家万户同时放鞭炮,放完鞭炮之后就去拜公祖,带去的不是鸡或猪肉,而是面食之类的,要放糖的。拜完之后回来睡觉,睡到凌晨三点左右又起来煮鸡,再次去拜公祖。拜完回来接着睡,天蒙蒙亮就起来做早饭,大概八点多的时候吃新年的第一顿饭,都要到齐,不许睡懒觉的。小时候妈妈会告诫我们这一天吃饭要小心说话,端碗要端稳,开饭前拿碗筷数量一定要对,万不可拿少了。吃完饭之后,又要准备去拜百公了。这才略略消停一下,然后到大年初四搞一种叫做“游神”的活动,自然又是拜神,拜完那些人抬来的神,又兼拜公祖。拜完之后,春节就算结束了,年轻人就陆陆续续外出打工了。准备东西拜神是很麻烦的事情,要是碰上有亲戚来,就更繁难了,一家人必须兵分几路,一波去拜公祖,一波去拜百公,一波去拜佛祖,一波在厨房里张罗款待亲戚的饭菜,一波在客厅陪客人谈天。这时候,儿女众多的优势就很明显了,要不然根本忙不过来。
其中最为辛苦的,就是大年初一凌晨十二点稍后和凌晨三四点的这两次。这些年来基本上都是我和爸爸去拜神。那个时候通常都很大雾,也很冷,有时候还会飘着毛毛细雨,打着手电筒走路的时候直哆嗦。爸爸走路很快,我要小跑才能跟上,但是路又很不平坦,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掉进人家的排水沟里了。每逢这时候,我就特别怀念西门豹,也问过爸爸是不是一定要三更半夜去拜,天亮再去是不是也行。
“这算什么,以前我们要行路去白马岭呢!”爸爸说。
我不禁吃了一惊。所谓的白马岭,就是我们的邻村,我们村子二十来户人家就是从中分离出来的,所以早期的时候拜神要去那儿拜。虽说是邻村,听起来好像很近的样子,但其实不是的,就算白天骑车也要很久的,何况是三更半夜拎着熟鸡酒饭走路去,想想都知道很辛苦。这几年来,村里的人的思想似乎渐渐开化,原本凌晨三四点去拜神的,现在也慢慢延后了,延迟到五点多六点这样子。我家今年也是五点多的时候出发,去到公祖那儿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门外的铁架上有些蜡烛燃烧了一半,不知道是有人来过了已经回去,还是十二点稍后那一轮的。点蜡烛的时候,六爷爷和四叔七叔一家来了,摆好东西大伙儿在门口谈天的时候,五爷爷和三叔五叔一家也来了。五爷爷、六爷爷和我爷爷是亲兄弟,六爷爷一看到五爷爷来了,非常高兴,大声说:“哎呀,我们三家佬齐心啊,全村这么多人,就我们三家佬这时候来,这么巧!”五爷爷也很兴奋:“是哩,三家佬又没有讲定这个时候来,刚好一起到了。”“嗯,这个时候最好,不像那些佬,三更半夜来,阿公(即公祖,长辈们通常称公祖为阿公,这样叫更亲近)都还没睡醒哦!”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也有点小插曲。过去的一年里,村庄的变化很大,旧昔的小路已经被占去盖新房了,新建的水泥路又绕很远,我白天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走,何况天未亮,雾气大?路上两旁都很多杂草,岔路并不明显,一不留神就会走过头的。爸爸和六叔边走边谈话,谈得很高兴,我自己开着手机走在前面照明。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一个岔路,但不确定是不是从这儿走,就问了一下,然后六叔就笑话我说:“刚走的路就认不得了?”我心知自己是个路痴,在认路方面实在不敢大声说话,于是就继续走。往前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地面上有很多红色的炮衣(即鞭炮燃放之后的残留物),我知道是到了村尾佛祖这边了,就回头说“我们好像走过头了”。爸爸和六叔驻足一看,几乎同时大笑起来:“哎哟,是过头了哟,差点走屋场(屋场,另一个邻村的名字)过了!”
拜神虽然辛苦,但是如果真把这些都取消了,也会失去很多乐趣。拜神的时候通常都会很多人聚在一起聊天,说笑,我也很乐意听那些长辈们讲有趣的事。如果都不拜神,大概就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毕竟现在都懒得出门,都窝在家里玩手机,吃零食,看视频了。
怎样才能不怕过年呢?对我而言,只要带我那魂牵梦萦的另一半回来过年,上述的那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亲戚问就问嘛,三更半夜爬起来拜神我也不会觉得累,还有啥可怕的,嘻嘻。要是长辈们对爸爸妈妈说:“是要多读书才行噢,看你家阿大写文章写回来的媳妇儿多漂亮!”估计爸爸妈妈做梦都会笑醒,而我自然也会兴奋得乱踢被子的,啊哈哈!
二零一八年二月二十三日 廖树锋记于广州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