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荡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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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色彩斑斓的季节,人们可以远眺漫山的红叶,也可以近赏盆中的金菊,可我却独爱清俊飘逸的芦花。

近来因身体不适,便躲在家里读书。这天午后,我正坐在阳台上看书,一阵微风吹来,带着些许桂花的清香。抬头望向窗外,只见碧空如洗,苍穹被秋风擦得纤尘不染,不由心头一动:那片水塘里的芦花也应该摇曳在这迷人的秋风里了吧?心念既起,便有些迫不及待,于是动身去探望那久违的芦塘。

快到那里了,远远望去,粼粼的秋波中,沉浮着一团团白色的雾霭,在秋日的暖阳下闪现着柔和的银白色泽,那,就是芦花。再走近些,芦花的样子便清晰起来了,一株株随风而动,像长发飞扬的美女,又像衣袂飘飘的书生。

从远处看,成片的芦花是白色的,近观时,它们的颜色却很丰富,有银白的、淡黄的、浅绿的、淡紫的,还有粉红的。一阵秋风吹来,花絮纷纷飘向空中,犹如雪花般漫天洒落。此时的芦花们在风中此起彼伏地摇动起来,姿态是那么优雅,动作是那么柔美,宛如一群少女在大雪中婷婷袅袅地跳着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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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条曲曲折折的栈道紧贴在秋波上通向池塘的各处,漫步其上,犹如“凌波微步”。脚边的水面上铺满了叶子圆圆的浮萍,其中点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黄花,水下有小鱼儿欢快地游着,还不时浮上水面吐几个泡泡。浮萍上蹲着一只碧绿的青蛙,我怕惊着它,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但它还是迅速跳进水里,扑通一声,泛起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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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道的另一边,是满眼的残荷,想着盛夏时“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再看如今“花凋香渺谢红妆,独留残叶对秋光”的寂寞,心中很是不忍。但又想,残荷自己未必自哀,自有它的风骨,并不会因为老去而销陨,哪怕憔悴枯槁,它的神韵依然如歌如画。这种风骨,古往今来,多少丹青妙手,文人墨客为之倾倒。李商隐诗曰:“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是多么高远的意境啊!林黛玉素不喜李义山的诗,却独赏“留得枯荷听雨声”一句。李义山的内心是凄苦悲凉的,又是冷傲的,恰如静静地矗立在秋水中的枯荷,而林黛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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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芦塘,鲜有人迹,显得寂静空泠。隐约听得有银铃般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循声望去,远处的一丛芦苇后露出半叶扁舟,有两个女孩在船上嬉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就是芦苇,中国三千年诗文之美,莫过于此!

这样走着、看着、想着,渐渐地便没入芦花中了。这里是芦花的世界,融入其中,我好像也变成了一支随风飘舞的芦花,没有尘世的烦恼,没有身体的病痛,只有拂面的缕缕清风。

芦花是敏感的,再轻微的风儿的问候,它也会作答;芦花是柔弱的,无论风从哪里吹来,它都会顺势弯下腰肢;芦花是坚韧的,再狂暴的风肆虐过后,它仍会挺直腰杆。

一只红蜻蜓悠闲地栖在一朵洁白的芦花上,套拉着翅膀,低着头,好像在打盹,任凭芦花如何起伏摇摆,它却是一副淡定的样子。看来它很享受这种摇摆,它知道芦花是不会折断的,不会把它摔下来,它是安全的,这是芦花对红蜻蜓的承诺。此时的芦花,就像一位品德高洁的白衣秀士,虽然柔弱,却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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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过:“思想形成人的伟大,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是的,人是脆弱的,当我们面对大自然的伟力时,是那么渺小,当我们面对生活和命运的捉弄时,又是那么无奈。但是当人拥有了思想后,又是强大的,强大到足以改变自然,足以影响历史。达摩为中国带来了沉甸甸的禅宗思想,重塑了中国人的灵魂,哺育了中华文明的成长。达摩渡江时,凭借的正是一株轻轻的芦苇,而这株承载着思想的芦苇,也是伟大的。

身处芦花丛中,除了芦花和头上的蓝天,什么也看不见,那就闭上眼睛聆听吧。午后的芦塘是寂静的,却也是热闹的。秋风呜呜地掠过,芦丛飒飒作响,就像一个多声部合唱团在吟唱。鸟儿在不知什么地方啼啭,忽远又忽近;蛙声突然响起,又瞬而消失,仿佛有谁在指挥;头顶回旋着嗡嗡声,那是蜜蜂在工作;水面上不时有噗噗的水泡声,那是水下的生灵在呼吸。突然,芦丛中一阵扑啦啦地骚动,抬眼望去,只见两只野鸭一前一后直刺蓝天,它们璀璨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留下一串”嘎嘎”的鸣声。这一切,汇成一个词──交响,芦塘里正有一支大自然的交响乐队在热情地演奏着,我且享受这美妙的音乐吧。

太阳开始西斜了,斜阳透过芦丛照进来,折射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五彩光线,我好像待在了一只光线织成的笼子里。看着光影里漂浮的花絮,听着大自然动人的乐声,我幻想着自己已化身为一朵花絮,一束光线,永远留在这美好的声色与光影里。

一阵劲风吹来,芦花纷纷弯下了柔软的腰肢,一轮火红的落日显现在天边,映衬着落日的是远处高楼刚毅的身影,它们让芦花更显得柔美了。正看得出神,芦花又调皮地直起了身子,挡住了高楼,遮住了红日,原来芦花也是爱专美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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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迷雾般的芦丛,顺着栈道来到对面的河堤踏上归途,只觉得步履轻松,身心愉悦得像飞扬的清风。正走着,忽然想到,这半天只顾着欣赏美景,竟忘了给这芦塘秋色留影。猛然回身,只见已经渐远的芦塘里,秋波荡漾,霞光万道,天上盘旋着几只翩翩的白鹭,芦花们正沐浴在金色的夕阳里,摇动着妙曼的身姿,仿佛在向我招手作别。我赶紧按下快门,留下这迷人的一刻。再见了,美丽的芦塘,明年秋天,我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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