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房在盐津下场口吊桥坎上。
顺着下场口一路往下,快到吊桥的时候看见右手边有一个小院坝。
坝坝头凡是出太阳都挂着面,二三十平方的木板房,两三个师傅个个栓着围腰,经常像被裹了层面粉一样,浑身上下白扑扑的。
当时赶面的机器比较简陋,声音超级大,如果在赶面的时候跟师傅说话,得扯斗嗓子喊。
不晒挂面的时候,下场口的小姑娘们经常在面房的院坝头跳绳、踢毽子。
有时候还进面房看师傅赶面。
面房旁边还有一条小路,又窄又陡。从小路上去,可以到我的一个同学家。
我其实有点喜欢面房,不仅有浓厚的面香味,还觉得师傅们赶水叶子面、赶抄手皮、饺子皮好看。
面房缝隙很多,有阳光的时候,一束束光影投进面房,照得面粉如灰尘一般,在光束中挨挨挤挤。
当师傅赶完面条,拍几下簸箕,簸箕上的面粉瞬间飞起来,沾满师傅的头发和眉毛。如果我们站得近,头发上也会沾满。
天气好的时候,面房赶出来的面条就晒在临街的院坝头,一挂一挂晒在外面,小孩子走过也得低一下头。
有时候闻到面香味,还会忍不住掐几根面条尝尝。
盐津街上就只有这家面房,逢年过节或家里来了亲戚,去面房赶几斤水叶子面来吃,就算是打了牙祭。
一般的面条要风干,水叶子面是刚刚赶出来就吃,而且在水里煮的时候,面条会像风中的叶子一样飘来飘去,所以盐津人就喊它水叶子面。
这种喊法透着几分赞美,又透着几分亲切,就像经常喊的哪个邻居姑娘,“哎,水叶子,你要赶哪里去?”
赶水叶子面可以拿粮管所买的面粉去加工,也可以买面房自己做的,但盐津人一般在吃的问题上比较讲究形式,如果不是自己背面去赶,就觉得少了好些乐趣,所以多数人家都是自己背面粉去面房。
这当然,也是对水叶子面的尊重。
住在上场口的明嬢嬢一家是盐津街上少有的外地人,据说他们老家在武汉。
因为他们吃不惯包谷饭,所以赶水叶子面的次数比其他人家户多,一般不会在逢年过节凑热闹。
等过完节,他家二儿子才背着面粉来面房。
面房的丁大叔会问,“武二娃,这个月你们家赶水叶子面赶得多哦。”
武二娃说,“我家亲戚来喽,不会吃包谷面,我妈拿布票换了好多面粉。”
丁大叔一边接过武二娃背面粉的背篼,一边说,“你们家有大地方的亲戚,硬是福气好哦。”
那个年代,盐津街上的娃娃,最羡慕的就是有外地亲戚的人家户。因为他们会有盐津买不到的饼干和糖吃,过年穿的衣服,也透着那么点洋气。
不像我家,最远的亲戚就住在50公里外的滩头乡,他们每次来家里,除了拿两只鸡来就是背几块腊肉。
这些东西虽然好吃,但如何能满足小小少女的“虚荣”啊。
所以每次在面房遇到武二娃,都会跟他问东问西,对那个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武汉,充满了好奇和羡慕。
当然,最让人妒忌的还是他们家吃水叶子面的方式。
当时粮食按量配给,能经常吃水叶子面的人家户并不多,除了武二娃家,如果不是逢年过节,人家户一旦去面房赶水叶子面,等于通知他家来了亲戚。
而且当时盐津人吃水叶子面,绝大多数是把面当菜吃。
煮一大盆水叶子面,放上各种调料,舀上肉臊子和葱花,挑一筷子面下一大口饭。有水叶子面的那天,桌子上基本没有别的菜,等面挑得见了底底,饭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有一次,我们在伍二娃家门口跳绳:“蚂螂蚂螂歇凉,蛾蛾蛾蛾赶场。你赶蒿芝坝,我赶宝隆场。你买红叫鸡,我买碗儿糖。你买麻糖饼,我买葱干糖.......”
几个小姑娘正唱得欢快,武二娃端着一大碗水叶子面就出来吃了。
他故意把面吸得刺溜刺溜响,即便当时盐津开始冷了,伍二娃照常吃得满头大汗。
小姑娘们看看武二娃,闻着水叶子面散发出来的香味,一个个赶紧说,“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那天回到家我就问母亲,为什么我们家要把水叶子面当菜吃?
母亲说,“你看,你家家、家公、爷爷、娘娘都没得粮票,我们家的粮票要分给他们吃,所以光吃面就不够了。”
其实水叶子面当不当菜吃在当时也没那么重要,反正家家户户一样,也没有什么好委屈。
至于武二娃家,主要是他们有武汉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