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朋友圈看到大家都在转发一个叫做“梅姨”的人贩子的照片,这则消息使我想起了那尘封在心底多年的往事,想起了三嫂。
第一次听说三嫂是从母亲的口中,说是老家的三表哥用3000元买了一个媳妇,是云南人。彼时正在上初二的我听到这件事不禁为老家人的愚昧无知感到气愤,同时也为那个未谋面的三嫂抱以深深的同情。
一年后的冬天,母亲告诉我老家来信了,信中提及三嫂生了个男孩,三哥全家人很高兴。之后又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三嫂的情况,让我渐渐产生了想认识她的想法。这个愿望在我上初三的时候得到了满足,因为三哥一家三口从老家投奔他的姑姑,我的母亲来了。
初见三嫂时,她抱着他们半岁的儿子,穿着老家人认为比较时新而在我眼中却不怎么样的衣服,操着一口听起来和四川口音差不多的云南味的普通话。因为初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有称呼她,她似乎也并不介意。由于刚来本地,他们还没来得及找住处,于是便在我家暂住了一段时间。记得有一次我和同学正在愁眉不展地讨论一道几何题目时,三嫂不知什么时候抱着孩子也凑了上来,一边指着图形一边比划着。我对她不请自来的加入并没有感谢,反而认为她在有意卖弄。过后我问母亲才知道,她初中毕业,因为家里困难,为了分担家里的负担便出来打工,在火车上遇上了人贩子。
真正了解三嫂,是他们搬到母亲帮他们找的离我家附近那间便宜的院子里后。没有本地户口,就没有地种。三哥就在外面干点零工挣钱,在家里照顾孩子的三嫂就会经常来给我们家帮忙,来的次数多了,大家便熟悉起来。我发现她是个有眼色,能吃苦,懂礼数,手巧的人。在我们家什么活她都抢着干,做饭,洗碗,扫地......。有时遇上家里人多,留她吃饭,她便会坚决拒绝。偶尔勉强留下来,她也是默默地坐在一旁匆匆吃完饭,接着干这干那。也有过帮母亲做好饭等到吃饭时,却到处找不到她人的情况,原来她趁我们不注意悄悄地抱着孩子溜回家了。三嫂会织毛衣,一本毛衣书上的花纹图案,她看一会儿就会了针法。还会绣鞋垫,她绣出来的花色彩鲜艳,绣出来的小动物形象饱满,绣出来的景致美丽逼真。他们的小家虽然不大,却也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衣物摆放的整整齐齐。我和家人慢慢地都喜欢上了这个子不高,脸颊两侧映着淡淡的高原红,有着一双大眼睛的三嫂。
初中毕业后我便去外地上中专了。每逢假期回来,我便经常去三嫂他们那虽然简陋却很整洁的家里玩。我给她讲我在学校里的学习,生活。给她讲我的同学,朋友。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脸上流露着羡慕而又无奈的表情。秋季学校里放勤工俭学假,我便回来帮家里摘棉花。在烈日炎炎的棉花地里,我们边聊边干。她给我讲她的家人,朋友和她那在初中时美好而又朦胧的初恋。我给她讲我看过的书。讲《简.爱》里的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讲《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安,润叶,孙少平……她被书里面的人物和情节深深吸引着,我们都忘记了自己是在烈日炎炎的棉花地里,忘记了扎手的棉壳,更忘记了腰酸背痛。一个月的假期在她的陪伴下,过得飞快。
在我们的聊天中,也会谈及她和三哥的婚姻生活。从她言语中流露出来的忧伤,把我拉回了残酷的现实。这桩用金钱做交易的婚姻本身就是悲剧,没有爱,没有幸福感,只是因为他们的孩子而唯系着,她怎么能够快乐。虽然三哥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每次到街上或者外出回来,总是会给她买些吃的穿的。哪怕很贵的东西,只要三嫂说要,他总会一声不响地买回来。洗衣服做饭这些在农村被公认为是妇女们干的事,三哥总是会自觉地去做。三哥的年龄比她大很多,长相也很显老,加上没有文化,所以也只能在物质上尽其所能地满足她。可物质怎么能填补三嫂心里的遗憾和不甘。她想要的是和她爱的人在一起。她想要的是,尽管在物质上不富裕,却能从内心带给她安全感,能够理解她,有共同话题,在精神上能产生共鸣的爱人。我旁观着他们的生活,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毕业了,在等待分配结果的那个无聊的冬天里我便常去三嫂那里坐坐。她会给我做她喜欢吃的大米饭,给我炒我喜欢吃的土豆丝。她知道我心里着急,有时也会到我家里陪我。一次她来,见我正在给自己化妆,她也拿起眉笔在脸上左描描,右画画,看着镜子里她那被描成了两条虫似的眉毛,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姑嫂”关系,更多的是知己好友间的情谊。
看到周围的朋友一个个的分配了心怡的工作,三嫂将我的焦急看在眼里。有意无意地在谈话中开导我,让我趁着年轻应该出去闯闯,多学点东西,开阔一下眼界。同时又郑重地告诫我在外面处处小心,不要再走她的路。我知道,她不惜揭开内心的伤疤来告诫我,是真心为了我好。
分配的结果下来了,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于是我告诉了父母自己想要出去锻练一下自己的想法,通情达理的父母同意了我的决定。在定好出行的日子后,我去三嫂那里告别。几天未见,三嫂晒黑了许多,脸上都是被蚊子叮咬后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红肿的包。我知道她肯定又去给别人打工到地里干活了,为了多挣点,起早贪黑才被咬成这样。她的脸色不好看,我猜她和三哥又吵架了。三哥是粗人,在外面说话常常会吹个牛皮,口无遮拦。邻居们有时会把三哥的话当成笑话告诉三嫂,自尊心很强的三嫂怎能受得了,于是他们常常会争吵不断。见到我她问:“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哪天要是一闭眼,就什么都解脱了,多好!”我告诉她我马上就要走了,日子已经订好。我心里知道,自己这一走也不知啥时才能回来,以后聊天的机会只怕是越来越少,于是便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把一直藏在心底的想法向她说了出来。我说:“你这样活着太累了,造成这个悲剧婚姻的原因不是你,也不是三哥,而是人贩子。看着你们两个好人互相伤害,我真的很难过。人生的路还很长,与其这样煎熬着过,真不如分开,这样对你们彼此都是一种解脱”。三嫂回答道:“孩子呢,孩子怎么办?既然生了他,就得把他养大。”我说:“人要为了自己而活,什么事情,想开了就解脱了。”她听了我的话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后来她又嘱咐我在外面小心点,这个那个的说了许多,这次我俩聊了很久,看天太晚了我才回家了。我怎么也没有料到,这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床,我就被外面慌乱嘈杂的声音给吵醒。我赶紧起来去母亲房中查看,母亲脸上露出的不安和父亲在电话里焦急地找三哥的声音,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未等我开口说询问,母亲就告诉我三嫂昨天连夜带着孩子离开的消息。我呆住了,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昨晚上说过的话,难道这一切的发生是缘于我的一席话?我问母亲怎么知道的,母亲说:“她打电话过来了,说马上就要上回云南的火车,让家里人不要找她。”我问她有没有说起我,母亲说她是想找你说话来的,听说你还在睡着就挂了电话。我听到这时,心中有刺痛的感觉,我知道她是想向我道别。
我独自一人飞快地跑到了三嫂的房子,在她常放钥匙的地方找到了钥匙,打开门进去。一切都是我昨晚上来时见过的情形。厨房里的锅里剩着面条,碗筷凌乱地堆在桌上。走进卧室,卧室里的桌上放了一张纸,尽管没有写丈夫和任何称呼,但一看知道是写给三哥的。上面写着:我走了,咱们的缘份已尽,我把孩子也带走了,希望你把这个家保管好。我不知道三哥看到这个时会怎么想,他们共同生活了七年,三嫂对他竟然没有一个称呼。我站在这个还残存有三嫂气息的房中,环顾四周,一切迹象都表明她昨晚走得是多么匆忙。我仿佛看见了三嫂在月光下背个小包,领着孩子急匆匆赶路的背影。她们母子一大一小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黑夜里乡村的石子路上久久回荡......
晚上,我带着满腹的心事登上了去他乡的列车。我没有等到三哥回来再走,也不敢面对他。我想,也许是我毁了他的幸福。
自那以后,直至今日二十多年过去,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三嫂的消息。
三嫂,现在的你还好吗?是否遇到了疼你爱你懂你的爱人,是否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
无论你现在身在何处,三嫂,我祝你永远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