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已是三年多了,至今日,方有勇气提笔写一写,一直想念着的父亲。
父亲是个从我记事以来都精瘦着的男人,瘦到眼睛深陷,两腮也因缺少脂肪的支撑而深陷着,这可能是自小多厄的命运造成的:幼时颠沛流离,随奶奶流浪至家乡时遇上爷爷,才算是安了家,却又在未成年时因父母陆续离世而只能与妹妹相依为命,在那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年月里,从孩子一路熬成少年、青年的父亲又怎么可能胖得起来?父亲成年后因了外公对他的怜悯而得以娶到了妻子——我的母亲,母亲是个好强又能干的女人,瘦弱而温和的父亲在终于开始过上了有家有温暖的日子后也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被唠叨被讲斥的苦恼或甜蜜的日子,有家有儿女有了幸福的日子,父亲瘦到深陷的双眼里渐渐被笑意填满。
父亲会唱黄梅,但从不会大声唱,大多时候是哼哼着自娱自乐,也爱吃些小零食---爱吃零食的成人大多保有着孩子心性,父亲就是,印像深刻的是,冬天大雪时,田里无农活,家里也没什么事,百无聊赖的父亲居然就抓了些稻谷在手上一粒一粒的嗑了起来,极有味道的,很是馋人,馋坏了当时的我们,当然,最后如期地也尝到了无比的失望,引得父亲一阵好笑。而父亲对四个孩子的过份宠溺,更是经常使母亲生出一些她带了五个孩子伺候着五个孩子的无力感。父亲的孩子心性直接影响了他的上进心,孩子心性的人幸福感强,容易满足,自然的没什么上进心,加上日子的确实艰难,能干要强的母亲,便日渐的有了抱怨,父亲在家的地位便越发的弱势了起来,家里大事小事都由母亲一手去管了,只是这样的父亲,更是得到了几个孩子的喜爱。
父亲好喝酒,中午晚上都喝,对菜倒不大讲究,酒的好次也没要求,从前是没条件要求,儿女都成家后,温厚惯了,俭朴惯了的父亲也从没想过过上女婿好烟好酒招呼着的日子,依旧的便宜酒,简单菜,自酌自饮,微醉即行,话也不多,喝了酒的父亲特别爱笑,对着儿女笑,对着唠叨唠叨抱怨生活琐事的母亲笑,憨厚至及。儿时,印像深刻,母亲极不喜父亲外出喝酒,家乡风俗,酒桌上劝酒都劝得厉害,老实的父亲言词笨拙,来酒不善于以词推托,凡有劝酒的必端杯就喝,每每有上酒桌,十有八九是得微醉着回家的,母亲气归气,骂归骂,担心却丝毫不少,总是算准了时间的吩咐我去他吃饭的人家候着父亲,一来提醒父亲不要喝了,二来回去时可以牵引着父亲,乡间小路窄且石头多,容不得磕磕碰碰,一磕一碰都是伤。父亲作为庄稼人的主劳力,是容不得有伤的,那会意味着整个家庭的塌陷。
可是,许多年以后,我的父亲,那个儿时母亲放心把他交给我的父亲,那个喝酒后我能一路守护着的父亲,那个用瘦弱的双肩,孩子的心性,父亲的责任给了儿女许多温暖的父亲,却在儿女都已成家,可以安享天伦时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我们未知的世界,即使翻了许多的书,找了许多的道理,即使已经完全认同了死亡确是“最伟大的平等,最伟大的自由”,可是,这些,丝毫没有减少父亲的离世带给我的伤痛,带给所有亲人的伤痛。那些伤痛,使我们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甚至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总是会生出那些没有尽力,没有能力挽救父亲生命的深深自责,如影随形。
偶尔,在行走或静默时会遇见如父亲年龄差不多,一样精瘦着的别人的父亲时,总是不自觉的恍神,仿佛时光倒流,父亲还在远方,在守候,在期盼,能重逢。
想念父亲那轻轻的黄梅调和瘦到深陷的双眼里盛满宠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