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下午从舅舅家回来就没个笑模样,一直躺到晚上吃饭,被小侄女瑶瑶拉了起来。饭桌上我们极力让小侄女给奶奶拿这个、喂奶奶吃那个的,妈妈才勉强吃些东西。一向直言的姐姐问妈妈今天亲戚走的怎么样?妈妈直接放下筷子,抱怨起了她这些弟弟妹妹们席间你有钱我比你更有钱的炫耀,叹了口气之后继续拿起筷子。我们正想吁口气,没想到妈妈突然把筷子放下,对着我说:“二妞儿,你去考老师吧?”我忙问妈妈怎么会突然有这想法,她叹着气说:“你二姨的工资又涨了,小学老师的工资涨到快四千了,而且她说老师现在是国家干部了,你当了老师可不就是干部了吗?”我听完之后真是哭笑不得,忙解释说目前没有看到什么规定说老师是国家干部啊,再说当这个国家干部能干嘛啊?妈妈气的跳脚:“能干嘛?能让我在亲戚朋友面前抬得起头、说的起话,能让人家觉得你这书没白读了,能让你嫁个好人家。你没听说现在相亲的时候,那男方一打听你是个老师,十有八九就成了啊……”
二姨,大概只有我这个二姨能让我妈每次都暴跳如雷吧。
姥姥先生了三个女儿,接下来才生了四个儿子,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女孩们到了七八岁上开始帮家里洗衣做饭、带更小的弟弟妹妹,到了十五六岁便开始外面打工挣工分补贴家里,上学是妄想了。听我妈说,我二姨因为扔下家务活跑去上学没少被姥爷打,只不过她嘴硬身体也硬,最后姥姥姥爷就都由她去了,毕竟那时候上学并不要钱,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可以帮忙做活。最后谁都没想到,姥爷家四个儿子都不爱上学,没一个念完初中的,而一直任其发展的二姨居然把高中念下来了。于是,嫁了人的二姨被分配到他们村里的小学当起了老师。这一当就是二十多年,凭着多年的资历直接升任了年级主任,工资也越来越高。在姊妹们面前也越来越神气,每次见面都把每家孩子现在的工作和家庭情况都问一遍,然后趾高气昂的对每个人指教着工作该怎么样做、孩子该怎么样教、老人该怎么样尊敬以及对象该是怎么样子的条件等。我无意跟二姨争执生活中不同的看法,同时又无法静静地听人教导我该怎样过生活,所以每次有二姨的场合,我尽量避开。可妈妈却避不开,或者准确地说她从来都不想避开。
我也有几年没见到二姨了,工作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确实是不愿。
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看到二姨只是觉得这是个比妈妈穿的漂亮、头发不乱糟糟、脸也很干净并说话总带点命令口味的略微肥胖的女人,她拉着我的手说:“二丫,你要给你妈争气的,你妈嫁的很不好,总是吃苦,你长大要很有出息,莫要让你妈妈吃苦了……”那个时候妈妈听完会捂着脸哭,爸爸铁青着脸看着二姨,再看向妈,我想那时候二姨多少是有些心疼我妈的,妈妈便也很感激她。
我想那状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我上大学回来,再见到二姨,发现这关系便不一样了。二姨打量着我已经留起的长发和略施脂粉的脸,便没好气地说:“这上大学不是让你去打扮的,可有好好上课吗?”我对着这样的二姨有些慌张,便如实汇报着上课和打工的情况。“可没有谈朋友吧?”她又问,我忙答着没有。她便笑着对我妈说:“你算是熬出头了,二丫很出息呢……”但妈妈只是说了一句:“将来莫要气我才好了……”二姨的脸色一变,瞪了妈妈一眼便不做声了。妈妈到底是因为姥姥的死怨上了二姨。
姥姥怎么去世的,我并不完全了解,只知道姥姥从我家里住了几天是高高兴兴走的,后来到了二姨家待了几天却是哭着离开的,姥姥回到家没多久便喝了农药,姥爷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胃已经烂了,医生说是农药喝的太多、加上她事先吃了鸡蛋又送的太晚,所以没多久就走了。我始终没看到姥姥的遗体,只是被妈妈拉着哭、摁着磕头,那一次大人们都没顾得上孩子,所以我便也不知道从那时候起妈妈便在心里把二姨怨上了。那时候记得我是高一。后来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妈妈便不许我们去了,“你姥姥走了,谁给你们做个热乎饭啊,在家里好了……”她总说。我只觉得妈妈的伤心延续的时间太长了,挨着她总会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便尽量不回家。所以后来上了大学,又见到二姨时,只觉得这个比原来更圆滑、身体更肥胖、脸上满是脂粉的中年女人很是陌生,回答起问题来有些慌,哪里会晓得二姨多少想巴结一下我这个大学生,也多少想化解一下妈对她的怨。
妈对二姨的不满在我毕业那年达到了顶峰。我不顾妈妈希望我离家近一些的多次要求,毕业直接签了深圳的公司,妈妈因为这事儿一个月不同我讲话。后来是听姐姐说起了发生的事:二姨来家里跟妈妈说让我回家教书,关系她会帮我找好,妈不用操心的。妈告诉她我去深圳的事,二姨说妈纵坏了我,妈气不过说姥姥才是纵坏了她,不然怎么会被她气死。两个人许久都没有再来往了。
直到哥哥结婚,二姨让两个表妹都过来帮着忙,两个人的关系才有些缓和了。小侄女瑶瑶出生,二姨更是自己送了红包过来,她们才开始又说上了话。只不过这两年二姨的话越来越尖刻,时常妈都是惹了一肚子气回来。姐姐和我都不着急结婚,二姨的话里总是透着妈妈这个母亲的不称职和做不了主,毕竟她的两个女儿都在她的安排下在她身边结了婚有了孩子,这一点成了她刺伤妈妈的最佳匕首,妈妈每次都无一例外的被刺伤,每次都要难过许久才能好。
我时常劝着妈妈少跟二姨见面,可年纪越来越大却越来越愚性的母亲却像顽童总是喜欢去抓刺猬一样,明知道会被抓伤,却根本忍不住不去抓。我知道妈妈是没办法不听、听了没办法不生气的人了,对这样的人,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于是,我便慢慢地不去理会了。
这次回家,本想去见见这些长辈的我在妈妈这一顿数落中全无了这份心思。
二姨,我想她应该是更胖、更矮了吧,即使不断染着头发、涂着粉也掩不住那些岁月该有的痕迹吧,只是那牙尖嘴利的样子却还能hold住我们家的年轻人,也许等我足够坚强、她牙也不再尖的时候我们会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