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口腔医院挂了个普通号,管挂号的小护士说怎么不挂专家的,我说我嘴贫,挂不起专家的。
医院里人很多,等到不耐烦的时候不自觉的点了根烟,然后就看见恩宁,穿着白大褂,眼神凌厉的盯着我手里燃着的烟,我满脸窘迫,忙不迭的掐了,然后目送她风风火火的走进口腔门诊。
第二次看见她的时候我才把烟又偷偷点上,打火机刚从烟头上离开,一抬头又是那双刀子一样的眼,扎的我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我说我就点了根烟,又不是恐怖分子烧你们医院,不至于这么严防死守吧。
恩宁扑哧笑出来,嘴角露出好看的酒窝。
我是个烟酒不离身的人,从高中碰上那帮酒肉朋友就开始,天天叼着根烟卷在学校厕所旁边晃荡着觉着自己很酷,等到以后想戒的时候已经戒不掉了,看见人家吞云吐雾的自己嘴就痒痒,恨不得抢过来自己吸上两口。
我偷偷抽到第五根烟的时候才喊到我的号,我进诊室看见个恩宁坐在椅子上,我说医生呢,小丫头?
“你看我不像么。”
“别说,还真不像。”
……
我嘴里跟她贫着,心说完了,早知道这样就不省那十块钱的专家号了。
2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开始口腔溃疡,不知道是因为吸烟还是怎么,嘴巴没日没夜的烂,喉咙里也火烧火燎的疼,整夜睡不着觉,嘴里像含了个火钳,从喉咙到嘴巴,像有把刀子在里面来回划拉,嘴里甚至能感觉到血腥味。维生素C吃了一把一把的吃,却丝毫不见效果,宿舍的说姜晓林你至于么,不就是失恋么……
我大学的第一个女朋友搭上个安哥拉留学生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勇敢的抛弃我和我们将近两年的感情,跟那个黑老外跑到那个全是黑老外的国家去当黄老外,她跟我说分手的时候老外在旁边,我跟老黑说兄弟我这算是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要在古代,你也算是外国王子的待遇了,老黑点头如捣蒜……
她悲悲戚戚的说姜晓林你能不能别天天耍贫嘴,这么大一个人没点志气……
我转身就走,留她一个人在身后,我心里说我一个大男人这么点坎儿还会过不去么,眼泪却不自觉的哗啦哗啦的流下来。
我想再回头看看她,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
我是这个学校极少数的体育特招生之一,练篮球,插在中文系拿中文系的文凭,跟班里同学一起拿教师证,然后堂而皇之的去祸害祖国的下一代。我想我是男人中最没有出息的那种,希望有个安逸而且稳定的工作,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一辈子。
这么没出息的结果就是老婆跑了,孩子更是没了着落。
3
恩宁近乎粗暴的用镊子把我舌头揪出来,我支支吾吾说轻点,然后就有口水哗啦啦的流出来,这个状态让我想起来济南的夏天大街上吐着舌头的狗,十分窘迫。
然后我一声不响的被她折磨了半个多小时,时刻警惕着嘴里那些暗涌的口水。
临走的时候她一边开药单一边嘱咐我不要吃辣,不要抽烟喝酒,不要沾刺激性的东西。
抽烟也不行啊。
小姑娘满脸严肃:不行,难道你想老这么疼下去!
我说那你杀了我吧。
……
傍晚在医院外面的海底捞又看见恩宁,她也看见了我,我冲她笑,说你都把我嘴弄残废了。
她也笑,露出那对小酒窝。
她说那我请你吃东西吧。
……
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个多么不要脸的男的,我拉着她狂点各种肉和肉丸子,点餐的服务生满脸疑惑望着我说一共是……,我转头望旁边的恩宁,她一脸无辜的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
那天我跟她都撑得不行,我说你还有脸吃那么多,你不是说请我的么,怎么到付账的时候就成缩头乌龟了。
我是说过请你,可我没说我付钱啊……
那天狂吃的结果是第二天我的舌头像是要断掉,口腔溃疡卷土重来,溃疡面大有一统江山之势。
我捂着嘴巴去口腔医院找恩宁,挂号的小护士说她今天请假了,说是吃东西吃到胃疼,请假去医院了……
我忍着疼干坐在口腔医院大厅的椅子抽烟,不时找个水龙头漱漱口,我老觉得她会来。
果然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来了,冲我点点头就让我到诊室,我说我嘴巴又疼了,你再给我消消毒,她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几天不抽烟能怎么啊,一点都没数。
我说这可跟抽烟没关系,不是你我能吃那么多辣的?而且你自己不也一样么,有什么脸教训我……
她眼睛使劲瞪着我,像早起的鸟儿盯着早起的虫儿。
……
之后的一个月每个星期我都要去医院,把创口消毒,然后敷一次药。每次晚上她都得狠宰我一顿,我说你这个女的是不是一个星期都不吃饭,就等着这一顿了,她说是啊,我等你等的好辛苦啊……
那次溃疡治好了之后再很长时间也没溃疡,我有意无意的去吃些辣的,多抽烟,想让嘴再坏一次,可是关键时候嘴巴不争气,怎么折腾都不溃疡了,仿佛嘴巴忘了还有过溃疡这码事儿。
我加了恩宁的QQ,经常没话找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我是这么个男的,偶尔来两句俏皮话还行,让我长时间跟一个人去聊天,我还真找不到什么话题,我常常打开个对话框,点上个笑脸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有时候打开然后关上,重复好几次,都想不起来能说点什么。
4
转眼半年过去了,大四的日子更加忙碌,我顶着烈日雨雪穿梭在城市的犄角旮旯,家里也动员七大姑八大姨帮我联系工作,整天忙的焦头烂额,我越来越没有了跑口腔医院的理由,时间长了,竟然慢慢也模糊了那个地方,淡忘了曾经有过那么个人
快过年的时候我终于在这个城市签了个工作,在电视台当编导助理,实际上就是打杂的,我头头说小伙子好好干,这里机会很多的。我对着他露出纯真的假笑。
当一切开始步入正轨的时候我之前的女朋友又出现了,她在我宿舍楼下面的小亭子里说我们和好吧……不知道为什么她哭的梨花带雨,我心里却觉得无动于衷,我想我本应该激动或者愤怒或者难过或者欣喜……可是我却真切的平静如水,仿佛在我面前哭的是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人,我在听的是一个与我完全无关的故事。
她是哭着离开的,我想我真的麻木了,我手心里仿佛还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可是她却早已经不在我心里。当两个人之间连恨都没有,那这段感情算是真正走到了尽头。
她走之后的那个晚上我口腔溃疡又犯了,我真弄不清楚这个病是怎么回事,当我一度以为它完全痊愈不会复发了的时候,它又在这么一个时间点复发,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我想起来恩宁,我想这次去我或许要请他吃个饭,然后问问她我们有没有可能……
口腔医院还是像以前那个样子,挂号的小护士却已经换了另一个人,问我挂普通还是专家的时候她头都不抬,我照例挂了普通号,却再也没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不挂专家号。
我走到曾经很熟悉的诊室外头,排队等着的人依然不少,我顺手抽出根烟塞到嘴里,刚要点燃的时候一个中年的护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看着我一副嫌恶:别在这儿抽烟,真没素质……
等到我的时候我进去,医生是个男的,他给我上完药了以后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以前那个女医生呢?
你说恩宁医生吧,她今天结婚,过段时间才来上班,怎么,你们认识?
唔,不认识,就是上次来的时候是她给我治的溃疡。
……
回家以后我打开QQ,我想写些祝福的话给她,可写好了又觉得不是很好,然后删掉重写,反反复复好几次。突然间想到进她空间里看看,我跟自己说怎么从来没想过QQ还有这么个功能呢。
她里很久没更新了,最新的一篇日志是一个月以前的,她写:日子已经过了半年了吧,或者更久,我终于等不到那个满嘴生疮的却不断抽烟的人了,他或许早就把我当成过客,简单的从他的QQ列表里删除,或许我只是他生命里匆匆掠过的鸟,在他的记忆力留下的只是空旷的天空。
我突然的想如果我的口腔溃疡慢一点好,或许这辈子就有个漂亮的口腔医生跟我共度余生了。(姜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