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命乐命
我刚接替上任孟婆的时候，茶楼还没建成，我也是坐在奈何桥下面，摆个地摊，面前放着五味孟婆汤。看着一个个鬼魂带着各种情绪喝下孟婆汤，渐渐变得一脸空洞，麻木地走向轮回台。这一幕在地府再平常不过，但总让我生出一种窒息的压抑感——虽然鬼魂不用喘气，但心里实在堵的难受，我理解的往生不该如此死气沉沉。
这一天，投生井因为年久没有维护，居然发生魂魄投生时空偏差的故障，此事非同小可，五方鬼帝闻讯后即刻赶来，随即关闭轮回通道，一同施术稳固阵法咒语。虽然维护也算及时，但已经在错误时空往生的灵魂又将引发六道的穿越洪流，令地府猝不及防，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此刻等着往生的魂魄不多，摊前只有两个魂魄，眼看一时三刻走不了，我也不急着把孟婆汤地给他们，由着他们双方攀谈起来。
甲魂:“这位鬼兄，这是要去投胎啊？”
乙魂:“正是。”
甲魂:“不知兄台要往哪一道轮回？”
乙魂:“在下要往人道托生。”
甲魂:“巧了，我也是。”说罢还鬼头鬼脑看看左右:“我找判官老爷偷偷打听，说我这一世竟能得个无功无过、无病无灾、衣食无缺的好命，真是前世积善修来的。”
看着这张满脸都是“一般鬼我都不告诉他”的暗爽表情，旁边的小鬼都忍不住鬼笑起来，我却有几分意外地看了看甲魂。
乙魂也意外地问甲魂:“如此普通的命格，仁兄居然这般得意，一世为人不该志向高远、建功立业吗？”
甲魂:“非也，非也，鬼兄，有道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似鬼兄这般注定做大事的人毕竟是少数，在下的志向就是做个知天乐命的吃瓜小民。”
乙魂:“人活一世，岂可如此苟且？”
甲魂:“非也，非也，鬼兄，在下这是知命乐命，凡事顺势而为，不强求。”
乙魂:“这明明是不思进取，怎么是不强求呢？”
乙魂似被十万个为什么附体了，我却对他有此问甚是不以为然，看来如此智商和情商，往生后在仕途上必然早早止步，不堪大任。
甲魂:“鬼兄，在下长话短说，举个简单的例子，有句话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鬼兄生前必然听过吧？就是一个人一旦德行配不上所处的地位，所得的福报超出自身的付出，此为天道所不允，必会降下灾祸。此言鬼兄是否认同？”
乙魂点头称是。
甲魂接着道:“在下下一世命格就是庸人之命，天命不曾降下大任于我，我又何必庸人自扰，逆天而行，凡事尽到本分即可。人生在世先要安身方可立命，先要看懂局势、看清自己，分清不为与不可为。身在其位，知可为而不为就是昏庸无能，无能就不该处在不该在的位置，否则就会招致灾祸；知不可为而为则是无知了，无知更要付出惨重代价。”
乙魂无语以对，久久不语。众小鬼被甲魂一番似禅机又似绕口令的话忽悠成了蚊香眼。我却欣赏地看看甲魂，细看之下却看出乙魂的魂体之上竟然隐现一丝异彩，这是感悟到天道精髓的魂光。五殿阎罗王说我对天道感悟颇深，就是他看出了我的魂体上呈现的悟道魂光。甲魂这一去只怕也是个避世高人，此番因缘际会，乙魂得他点拨，如能有所感悟，将来倒也可能有一番作为，因为魂体状态领悟的道义是印记在灵魂中，转世后就会成为支配肉身的本心。
此时，小鬼来报轮回井已经修复。好在乙魂虽然耿直，却不愚钝，此刻也从沉思中回过神，片刻功夫灵台居然有了顿悟。我之前是看走了眼，乙魂居然也是个颇具慧根的。方才，甲魂所言正是天道之中“天命”的奥义，若是没有背负着天命出生，凡人能够无功无过、无病无灾又衣食无忧过一生，这才是天道最大的眷顾。可惜，世人都是只见到站在高处之人的光彩，却见不到满布荆棘的来路。
乙魂对甲魂深施一礼:“在此往生之际能得先生提点，实乃在下两生之幸，可惜此刻无茶无酒，唯有一碗孟婆汤，在下自饮一碗苦味孟婆汤以敬先生今日之情。来生若有缘，愿再听先生教诲。”
甲魂笑到:“鬼兄果然是个通透的，在下的心眼从未看错过，否则今日也断不会找你闲扯。你既有心，来生你我自能再见，了却这无茶无酒的遗憾。”说罢，端起一碗甜味的孟婆汤，道:“鬼兄即以悟到凡事必先吃得苦，放下那不切实际的空想，方能得证大道，那在下祝鬼兄此去先苦后甜，得偿所愿。”
说罢两魂同时饮尽孟婆汤，大笑着携手走向投生井。
东生陪在我旁边，看着他们的背影，又回头看我，笑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东姑娘此刻心中定有了一番盘算。”
我道:“不错，此处既是往生的鬼魂最后停留的地方，虽不能有酒，但让他们在往生前坐一坐以茶会友，多结一些善缘，有何不可？”
不久，我向阎君奏请建造“东记茶楼”，让阎君提出的让每一个鬼魂都能“幸福往生”的治理理念落到实处。我将茶楼一楼作为“东记孟婆汤”的领取处，二楼则建成集聚会、休闲、交友等功能于一体的多功能厅，向暂不往生的鬼魂开放，切实体现地府为鬼众谋福利的宗旨。甲魂、乙魂一番神交很快成了地府内传颂的一段佳话，一同往生的鬼魂纷纷效仿，定要在“东记茶楼”干一碗孟婆汤然后一同往生，而人间也不断传颂出各种知音、忘年交、莫逆之交的佳话。
阎君令人将我的做法进行提炼总结后上奏酆都大帝。酆都大帝欣然在奏报上批示:“此鬼差深怀爱鬼之心，做法值得学习和推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请地藏王菩萨阅示。”地藏王菩萨批示:“阿弥陀佛！”
世人都说鬼精鬼精，是个鬼就没有不精的。阎君们搭了梯子，使我得到地府高层的高度评价和肯定，不仅使我的功德又大幅提升，也使我接任孟婆一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差五十年任职期满了。我择日请了各殿的阎君、判官、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等到茶楼小聚，以当季最热销的“曼珠沙华”系列茶点诚信供奉，又摆开桌椅，招呼大家各自为阵打起麻将，输赢都由茶楼结算。见我如此知情识趣，大家都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自有一番其乐融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