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在《戏答元珍》中写道:“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虽是写他当时的贬谪之地两湖一带,但用于西北却更显合适。
江南的春天,绿柳低拂、杏花含烟,春风乍暖还寒,正是一年之中最美、最好的时节,最适合游冶、踏青。
但西北不同,西北的春天不仅来得晚,而且来得灰头土脸。
西北的春天最大的特点是风多。但这风却不同于江南的春风。
江南的春风,“吹面不寒杨柳风”,是暖暖的,令人顿生一种困倦;“弱柳从风疑举袂”,是轻盈的,犹如调皮的顽童,轻轻地撩开人的衣袂;“柳絮池塘淡淡风”,是淡淡的,似有似无,划过少女的鬓间。
但西北的春风不一样。从强度上来看,西北春风可分为暖意洋洋的微风、令人飒然的快哉疾风,以及蹶石伐木的狂风,而尤以后两者为多;从颜色上来看,可分为无色的风、黄风以及黑风,黄风常常出现,黑风也并不少见。
在我的记忆中,西北的春天似乎永远都笼罩在萧瑟的狂风中。
我老家房子的一边,植着一排白杨,有些年头了,都高耸入云。
当风起的时候,那一排白杨是最先感应到风信的,经冬光秃秃的枝丫尚无法聚拢早春的消息,犹自如冬日一样,在风中呜咽呼啸。
尤其在夜间,寂静的夜空中,万籁俱寂,只有狂风掠过白杨的萧萧呜咽之声,令人怵然而心惊。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随着时节推移,白杨逐渐抽芽,嫩芽再逐渐长成小片的树叶时,萧萧之声才终于将歇,变得活泼、欢畅起来;树叶再变大,风与树的交响便会平添几分舒缓与妩媚。
而这个时候,在江南,已经是晚春了。
风可以按颜色分类,可能是西北的特色之一了。
西北地面植被少,绿化率低,多土砂。尤其在冬春之交,大地逐渐解冻,原来被冻结起来的砂石松动了,然而又没有绿色植被及时地覆盖住。这个时候,一阵风来,便携带起大量的砂石尘土,俗称沙尘暴。
但沙尘暴也有黄色与黑色之分。
黄色的沙尘暴,西北最为常见。狂风挟着黄沙,遮天蔽日,全世界都陷入到一片昏黄之中。随着风,黄沙钻进每一处空间,潜入每一道缝隙,钻入人的口鼻,侵入人的居室。
黄风过后,所有的地方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砂土。
但比黄风更可怕的是黑风。
黑风我经历过一次。
那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一天下午,本来还算晴朗的天的东北边,突然有一大片黑影突兀地压过来,就像神话中天被吞噬了一般。
黑影来得非常快,转眼间,就到达我所在的学校。直到这时,我们才意识到,是沙尘暴来了。
刚开始,尚是司空见惯的黄风,但黄风只是前奏,如同远征大军的先遣队。黄风后面,紧跟着的就是黑压压的沙暴。
起初,沙暴不算很黑,所以在室外的学生来得及跑回教室。但很快,天便越来越黑,很快,这种黑就达到了极致,比所有夜晚都要黑的多。
夜晚尚有月光,星光等各种亮光。但在黑风暴里,完全没有一丝光,这是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我很清楚地记得,我将手放在我眼前,我完全看不见我的手,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学校的电路也在黑风中出现故障,停电了。后来我记得,是老师拿来了蜡烛,然后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组织全班同学唱歌,熬过了那一段黑暗的时光。
不记得唱了多久,黑暗渐渐过去。
这种情况,将会一直延续到农历的四月近五月端午。那时,时节已是晚春,江南的春天已经展示过最疯狂的欲望,沉淀为富丽堂皇的炽艳,西北的春天才姗姗来迟。
不过紧接着,夏天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