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
□ 阮小籍
我喜欢徐玑的《行秋》,一个“行”字,秋就动了起来,有了灵气,闹了起来,有了暖意。
行秋其实就是秋行,大致差不多,但我还是更偏爱前者,就好像秋天山路上的两个人,一个是不带行囊的信马由缰,一个是背着沉重的行囊郁郁独行。
戛戛秋蝉响似筝,
听蝉闲傍柳边行。
小溪清水平如镜,
一叶飞来浪细生。
秋蝉在弹琴,溪水清澈见底,一片落叶荡起细微的涟漪,我想徐玑的意思明白如画,就是轻松行走在秋天里。
洞庭波、南飞雁、碧云天、黄叶地、梧桐雨、西风紧,落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这些都是案头的秋,太过萧瑟,偶尔来点儿半壶秋水荐黄花的小清新玩玩可以,但真正的秋色是行出来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秋天里,我一定是要到山里去的。不事先百度进山的路线,也不下载谷歌地图,就沿着山路的指引,如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向秋的更深处漫溯——
漫山遍野都是秋天的声音,蚂蚱在草丛里蹦来蹦去,羊群云朵一样飘在半山腰收割后的谷子地里,咩咩的叫声惊得成群的麻雀忽地飞起又落下。在一条溪水边坐下,多么清凉而又纯净的溪水啊,看得见水底的石头沉默不语,温润细腻,几个女人就光着脚踩在石头上洗衣服,一定是谁讲了个荤段子,惹得她们突然间嘎嘎嘎笑个不停……洗好的男人的褐色夹克、孩子的熊出没图案的牛仔裤、女人的黑底红花的绵绸连衣裙,幸福地晾在溪边的皂荚树、槐树和核桃树旁逸斜的枝桠间。
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一手拎起藕荷色的裙裾,一手去抓鹅卵石下的螃蟹,偷偷瞄了我这外乡人一眼,脸倏地红了。不禁想起宋传奇《流红记》里红叶题诗的故事。书生于祐水边拾得一枚落叶:“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祐别取红叶,题诗道:“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后祐娶宫女韩氏为妻,成婚之日,取所藏红叶,方知是天作之合,韩氏道:“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书生了,眼看一枚柿树的叶子在女孩的腿边转了几转,然后慢慢地漂走了,我的心也仿佛被带走了。
行行重行行,秋山如黛,白云一抹,山溪潺缓,崖畔、山脚、村头,随处可见的柿子树挂满了红灯笼,一眼望去,不由惊艳。那满树红彤彤的柿子仿佛害羞的乡间女子,期待你蓦然回首的刹那,心里会突然地一颤,然后怜惜地带她回家。即便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她也不怨不忧。就算满树的叶子都落尽,她也愿意继续孤零零地等在枝头。当漫天雪花,天寒地冻,那些满目苍凉里枝头孤独的红灯笼,终会让你觉出她的好来。这世间有多少的爱情到头来才会让人痛彻心扉?这俗世又有多少的冤家错过多年后才懂得彼此珍惜?就像这枝头的柿子,红彤彤得让你温暖,也会孤零零得让你忧伤。
循着沟畔的羊肠小道,穿过一片槐树林,“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眼前是一个叫“大雨淋”的村子,很奇怪的名字。见惯了那些叫李家寨、杨裴屯、花匠王、羊儿庄之类的村庄名字,竟然还有听起来是动词看上去却是名词的“大雨淋”,心头说不出的惊诧和惊艳。挂满玉米穗的窑洞,点缀几串红辣椒的窗户,屋顶晾晒的丝绸的被子……山里风景异,秋似洛阳春,好让人羡慕的山里人家。
行走红尘终有梦,何时老尽少年心,想起了罗文的那首《黄昏》——
山谷中已有点点灯火
暮色就要渐渐昏沉
你和我也然笑泪满唇
感叹年华竟是一无余剩
晚风中布满我的歌声
道尽多少旧梦前尘……